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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煜没有回应他的话,像往常一样。
乐知时大多数时候是不需要回应的,从小到大都是如此,他随时随地、没有障碍地释放着对哥哥的喜爱,也并不认为表达情感有什么不合适。
但现在的他有些变了,偶尔也希望哥哥能回应一点。哪怕是像小时候那样果断地拒绝他,告诉他,“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你以后不要这样了。”
他什么都不说,乐知时就想猜。但他不喜欢猜。
过敏的症状并没有发出,但他还是未雨绸缪吃了一片药。当天晚上,乐知时辗转难眠,大概凌晨两点才睡着。
他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起初他躺在一片很美的草地上,天空很低,云絮漂浮。他伸了伸手,一片乌云落下来,不留缝隙地压在他的身上。一瞬间,乐知时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他试着挣脱,那片云却聚拢成人形,一个高大的男人形象,没有脸孔,给他的感觉却很熟悉。
密不透风的、苟合般的相拥让他窒息,那种发病一样的濒死感压迫着全部神经。但奇怪的是,他反而从这窒息中被逼迫出某种怪异的感觉。
梦里的云在最后毫无征兆地化成一滩热的雨水,将他淋透。凌晨五点,乐知时从梦中惊醒。
后来的许多天,乐知时都试图通过网络检索了解更多。他不想一直笼罩在懵懂的好奇心和畏惧之中,看了许多的文章,做了很多测试,也一个人看了许多电影。大多是一些文艺片,画面很美,也很感人。但看得越多,乐知时越疑惑。
他看到网络上所谓的十分具有吸引力的男人图片,没有太大感觉。一套套的测试做下来,结果也很模糊,并不是每次都一致。
这些都让乐知时感到困惑。
他的困惑总是表现得很明显,经常皱着眉神游,在陪同林蓉看电视剧的时候,会对着男女主角的对手戏发呆,或是摆出一副探究的认真表情,像是很需要一个人替他解答。所以在之后的某天,全家出游的时候,宋煜对望着一整片荷花发呆的乐知时说,“你还记得你抽的签吗?”
乐知时回头,怀里抱着安静的棉花糖,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顺其自然。”宋煜说。
他隐约觉得宋煜是了解他的,知道他为什么而感到迷茫,而他又一贯依赖宋煜,对他毫无保留。
“我不太想和别人不一样。”乐知时很坦诚地向宋煜说出自己的想法,手掌轻抚棉花糖毛茸茸的脑袋,“这样很奇怪。”
“为什么?”
宋煜问出口的瞬间,棉花糖在林蓉的呼唤下溜走了。
乐知时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拿起一个完整的莲蓬,从里面里剥出几颗嫩莲子,“小时候就和别人长得不一样,然后总是被特别关注。长大了也不想太出格。”他剥下嫩绿色的皮,露出白白嫩嫩的莲米,递给宋煜。
宋煜接过来,没有吃。他心里觉得,乐知时马上要上高中,面对新的不同的社交圈子,会担心是很正常的。两人并肩坐着,六月底,正是荷花初开的季节,风把荷叶翻了个面,掩住新发出的、十分动摇的花蕾。宋煜低声开口,“你知道人最矛盾的一点是什么吗?”
乐知时摇头,注视他的侧脸。
“我们会为了规避某些伤害,模仿大多数人的生活方式,把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变得合群。这是人类的社交生存本能,就像大自然里的拟态,为了自保,动物也在进化中学会和环境融为一体,这样就更安全。”
“嗯。”
“但人类比动物复杂多了。”宋煜眺望远处的湖水,“我们有时候又会抱有一种期待,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偶尔会渴望自己能更特别一些,不想成为平平无奇的大多数。于是大家陷入自我挣扎,陷入矛盾。而消除矛盾,就需要舍弃。”
他说着,看向乐知时,“如果你更愿意泯然众人,就要放弃不甘平庸的那一部分自己。”
乐知时也抬眼看他,浅色的瞳仁很清透,连深棕色的睫毛都被摇晃的阳光照得半透明。
他的眼底是思考的犹疑。
宋煜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转过了脸。宋谨在后面喊他,让他帮自己取新的鱼饵,宋煜应了一声,站起来。
只离开两步,乐知时就忍不住回头叫住他。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
他身后,一枚孤零零的花苞在暖风里不安地摇晃。
宋煜停下脚步,半转过身,“你要自己决定,我也给不了你多么有用的建议。因为在我看来,你没什么可选的。”
乐知时疑惑地皱起眉。
“你生下来就是特别的。”宋煜抬了抬眉,“不是吗?”
湖畔的风吹开野蛮生长的花草,也吹散湿地公园挥之不去的水雾,覆盖了整个湖面的圆叶摇晃着,分开又交叠,这一池荷花也从零星的花苞变作满湖盛放的花朵。八月底的盛夏,一切都明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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