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初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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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第1页)

爷爷丧礼时,那么多日的闹腾,杜霄雪不觉得累,只觉心是空的,若在梦里一般,什么都是不真的。可爷爷入土后,日子静了下来,种种人事,琳琳念想,又都浮突起了,心倒有几分倦了。昨日唤玉纹带信去给岳焕时,杜霄雪坐在案前,提笔良久,却一个字也写不出,于是便只让玉纹传了口信,可今日想起岳焕时,连写信的心思也没了,爷爷死了,然在杜霄雪心里,死去的不仅是爷爷,还有她心头的那口气,多少年来,在这府里,着男妆也好,行家事也罢,包括爱憎喜怒,都是这口气撑住的,如今这口气却散了,这让杜霄雪难以适从,感到不安。今日从账房回来后,杜霄雪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外屋的熏笼里烤火,想起刚才那些账目,就觉得头晕,那一笔笔的数目,竟和自己无关一样,可之前为了那些数目,自己较了多少劲,费了多少心,如今都了无意义。那白鹦鹉也拎到屋里了,玉纹怕它经不住北方的寒气,丧礼那些日子,杜霄雪也没注意这鹦鹉,今日看它,只见那白鹦鹉栓在鸟坞上,没精打采的,也不知念诗文了,只是偶尔咕咕的轻喊几声,像是病了一般。杜霄雪想起在江上的日子,不免有些同情起这鹦鹉来,它若留在它的江南,也不会如此了吧。那白鹦鹉又咕咕的叫了两声,不知怎么,杜霄雪忽又觉有些厌烦了,欲喊人将鹦鹉拎到别屋时,父亲房里的一丫鬟走了进来。那丫鬟站在门口给杜霄雪行礼后,杜霄雪也起身迎了起来,那丫鬟笑道:小姐,老爷喊你过去一趟。杜霄雪不免想起岳焕,心里也是一慌,便问道:可知是何事?丫鬟笑道:老爷没给我说,就喊我来请小姐过去。杜霄雪便道:好,你先去,我随后就来。那丫鬟走后,杜霄雪走到侧屋,从门口看了看,见院里的丫鬟们也围着烤火,玉纹倒是不知哪里去了,杜霄雪便问道:玉纹呢?丫鬟们回过头来,一杂屋的丫鬟道:刚才莼儿姑娘喊玉纹姐姐去花房里看花了。杜霄雪眉头一皱,言道:她倒有闲心,她回来告诉她,我去老爷那里了,有什么急事,寻我来就是。丫鬟们便点头答好。出了院门后,杜霄雪到了河塘边,也不走那廊子,倒行在了水边的卵石小径上,路边的草都枯了,水面上剩着几杆荷花茎子,也都残破不堪,杜霄雪想起上回,夜里独坐水边,那时有夜月笼着,这残水浊塘还可作诗,此时露了真实之相,哪还有半分诗意。

到了父亲的院子,杜霄雪不知为何,心里倒是一慌,平日对父亲的不满不屑,也没在心里翻起了。进了屋里,父亲与母亲坐在厅上,杜霄雪行礼问安后,父亲让杜霄雪坐下了。母亲道:霄雪,近日可还好?杜霄雪答道:还好的。母亲又道:你爷爷去世了,你与你爷爷感情最好,你爷爷生前最疼的也是你,我和你爹倒担心你悲伤过度了,凡事都要看开些。杜霄雪听了,点了点头,也没做声。母亲便也撇开目光,默不作声了,父亲沉默一阵后,言道:霄雪,你翻年就满十九,进二十了啊。杜霄雪心里一沉,言道:是的,进二十了。父亲道:你也不小了,也该谈婚论嫁了,不然我们做父母的倒每日为你担心。杜霄雪道:为我担心什么,我不好好的。父亲道:你一个女儿家,再有本事,也要嫁个人家,这才算头等大事,你每日和你二伯料理那些家务,那些都是可做可不做的,你爷爷对你期望高,可我这当爹的倒希望你过过女儿家的日子,再说我们这些府里,又不是没那条件,这些年我看着你这样,心里是有痛处没地说啊。杜霄雪听了,心里也微微一热,看着父亲,笑了笑,言道:我们这些府弟人家,总有人要背那轭的。父亲两眼微湿,抚着胸口道:可你是我女儿,我不愿看你那样,不是你爷爷去世了,我说他什么,说一千道一万,你到底是个女儿家。杜霄雪苦涩的笑了笑:我都成人了,还说这些作何。父亲饮了口茶水,叹了口气:你的终身大事,你是怎么想的。杜霄雪虽早知父亲会问,然听到时,还是不免一惊,沉默片刻后,想起与岳焕之约,便淡漠的道:爷爷不是说了,就那样办嘛。父亲脸上一怒,言道:可你到底是我女儿,我痛你也是真心的。杜霄雪心里一苦,看着父亲,有些恨意的道:你痛我,我从小你看过我几回,还不是让我一人撑过来的。父亲听了,也动了心气,大声道:你爷爷管着你,我还能怎样,我还能拗得过你爷爷。杜霄雪一听,只觉血气上涌,两眼也湿了,冷笑道:你少拿爷爷找借口,你在外面养了那么多女的,就有功夫了。父亲瞪了母亲一眼,又对杜霄雪道:你少听你娘胡说,你爹没那么混账。杜霄雪咬了咬牙,言道:混不混账,自己知道。父亲一听,不由得一怒,红脸赤脖的道: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爹,这些年你仗着你爷爷,你眼里有过你爹吗?杜霄雪也道:你说我眼里没你这爹,可你心里有过我这女儿吗?父亲一听,气得将茶碗摔了,外面的丫鬟,听见茶杯碎了,赶忙走进来,欲收拾时,父亲骂道:滚出去。丫鬟一听,又见事态不妙,便缩着脖子,退了回去。丫鬟走后,父亲又看着杜霄雪,言道:我就问你,你的婚姻,你想怎样?杜霄雪也带着火气道:爷爷不是说了吗,爷爷说怎样就怎样。父亲便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可你是我女儿,你爷爷说的就是圣旨了。杜霄雪也起身道:那爷爷在时,你怎不说这话。父亲看着杜霄雪,气得哑口无言,倒是母亲道:霄雪,你爷爷,你父亲都是疼你的,你的终身大事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杜霄雪也没理母亲,便出门去了。离了父亲后,想起刚才的话,一人走着,四顾无人时,倒是默默落下泪来,到了院子,进门时杜霄雪揉了揉眼睛,玉纹见杜霄雪来了,忙走过来,见杜霄雪神情苦楚,自己忙也哀了心神,待杜霄雪坐下后,沏了杯热茶,杜霄雪见玉纹似有话要说,便问道:你刚才去莼儿那干什么?玉纹有些难堪的看着杜霄雪,吞吞吐吐的道:莼儿喊我去,说老爷想收她做侍寝丫头,她想让小姐找老爷说说,放她出府去,她回江南便是。杜霄雪一听,心被蚂蟥叮了似的,恨恨骂道:爷爷尸骨未寒,他到底是人不是。玉纹忙也低着头道:谁说不是呢,也真不知羞耻的。杜霄雪也不理玉纹,走到内屋,在床上蒙头躺下了。玉纹撤了茶水后,在门帘外探头看了看,也不敢走近,便坐在熏笼边,守着杜霄雪。到了吃夜饭时分,天已暗了下来,玉纹往内屋看了看,见杜霄雪还是躺着,便走进去,轻声道:小姐,该吃夜饭了。杜霄雪也没睡着,便侧过身子去,言道:不饿,不吃了。玉纹道:哪能不吃夜饭呢,小姐可别气坏了身子。杜霄雪抬起头道:我没气,你们吃去就是,别来扰我。玉纹见此,默默退了出去,唤传饭的人,留些米粥和小菜温着,待夜里再上来。

杜霄雪躺了一夜,也想了一夜,想起爷爷去世前的话,这府里的家人就是外人了,此时的境遇,那些人难道不是外人了?又想起岳焕,若真与岳焕在这府里,这日子可过得下去吗?可与岳焕出去过,自己却又有些不甘,甚至有些害怕,害怕失去那些丢不开的枷锁,若真将这些枷锁劈开了,自己又如何自处,自己不在意这些锦衣玉食,这些年来,与府里的外人相处相磨,心头都起茧了,可就是这层茧子,护着自己的心,撑着自己的心,剥开这茧,一时倒也快意,可一世呢,那颗心还有什么,纵有一缕真气血,那也是自己不敢握住的,早晚也会消散的吧。岳焕能给自己的,或许是雪里的炭火,然为了这一时的炽热,离了这扎根的雪原,自己是会后悔的吧,自己习于冷了,离了这皑皑雪野,去那花明柳媚的江南,在蕉绿桃红的小院里,没了这勾心斗角的寒风,自己的心怕是要寂寞的、枯萎的,可那约定啊,还有自己的傲气,不值得为这府里的外人低下头去。听到鸡鸣后,杜霄雪浅浅的迷了会儿,醒来时,窗子已白了,便起来了,坐在桌前看着铜镜里的影子,昨夜一宿没睡,眼睛有些蓬了,玉纹还没起来,杜霄雪便自己梳了发,呆坐一会儿后,正欲喊起玉纹取水时,玉纹自己醒了,趿着鞋,忙走进来,揉着眼道:小姐,怎这么早就起了?杜霄雪道:醒得早,便起了,喊人上热水吧。玉纹便出去唤人了,过了片刻,一丫鬟拎着铜壶来了,玉纹往青花瓷盆里倒了热水,又掺了冷水,用指尖试了试,言道:小姐,净面来吧,水好了。杜霄雪洗漱完后,坐到桌前,打开妆奁盒,欲着妆时,见到那对耳环,昨夜虽想明白些了,然陡然见到这耳环,心头还是蓦地一痛,便唤玉纹将那耳环收到那盒子里,藏到柜子去。着完妆后,杜霄雪也觉有些饿了,吃早饭时,喝了一碗米粥,又吃了三块点心后,与玉纹交待一声,便去账房了。路上想起昨日父亲的话,我不愿看你那样,你到底是一女儿家,心里又是一酸楚,这般都十多年了,他倒才如此说到,若是早说一些,自己又会如何?

到了账房里,二伯还未到,杜霄雪便坐在火盆边,唤小厮将昨日的账本取了过来,一面查看账目,一面等着二伯。过了一阵,二伯来了,见杜霄雪已到了,手里拿着账本,便笑道:霄雪,倒是来的早啊。杜霄雪起身行礼道:今日起得早,没事便过来了。二伯也坐下了,笑道:你们姑娘家,要多睡些时辰,那样才是养生的道理,你的三妹妹,一到冬日,丫鬟们拿着早饭端到床边还不肯起呢,我这当爹的,也不知她这性子,日后到了婆家该怎办。杜霄雪想起与三妹妹过往的龃龉,便笑道:三妹妹是有福的人,我哪比得上。二伯笑道:我们这府里的姑娘,哪个没福了,就看自己怎么想。杜霄雪听了,心里也被一拨,便道:快过年了,给陇右里那些守将的年金也该拨了,趁着他们的家眷在京办年货,一道派人送去便是。二伯脸上强笑了一下,看着杜霄雪道:霄雪,你一姑娘家,要你操心府里这些事,我们做伯叔的心里倒是过意不去。杜霄雪道:府里这些事,总得有人做,哪能人人都享那清福。二伯笑道:霄雪,你也要把心放松些,整日拿这些家事让你操劳,我们做长辈的脸上也过不去。杜霄雪一听,看了看二伯,见二伯脸上挂着假笑,眼睛倒盯着自己手里的账簿,杜霄雪心里一冷,便笑道:这些家事有二伯、大伯们做主,我只是做个样子,尽自己一份薄力,哪里谈得上什么操劳了。二伯看着杜霄雪,犹豫片刻后,笑道:霄雪啊,昨日你爹,你大伯和我谈了谈,说你也要出嫁了,近些日子,就不要让府里的事烦着你了,也让你休息一下,好准备自己的事。二伯说完后,见杜霄雪寒着脸,一句话也没说,便又笑道:霄雪你料理家事这么多年了,我这二伯也真离不开你,可你爹说了,你终身大事为重,我们做伯伯的,也不好说什么了,你就休息一段日子吧。杜霄雪见此,也笑了笑,便起身放下账本,言道:那我休息去便是,他们捞公家的银子,也少了些阻碍,皆大欢喜嘛。二伯听了,板着脸,也不理杜霄雪,拿起那账簿,看了起来。杜霄雪见此,冷笑一声,拂袖走了。

离了账房,杜霄雪往自己院子走去,也不走大路,捡了一条花园子的小径,一路上杜霄雪咬着牙,心里被蜇了口似的,又见怪石凌凌,草木凋落,豢养的禽鹿也不见踪迹,眼前一片萧杀之意,心里也冷得跟死灰一般,所剩的半点火子也没了。到了那河塘,只见四妹从廊子里走来,四妹妹见到杜霄雪,远远就道:二姐姐,你怎不走廊子,不怕脏了鞋。杜霄雪便立在廊外,言道:在这府里还怕脏么。四妹妹笑道:二姐姐,你是要去哪里,大哥喊我们去听戏,又说有人送了他一头麂子,要给我们烧肉呢。杜霄雪道:我没工夫去,你们去吧。四妹妹笑道:那我去了,不过二姐姐,这府里的事,该放就放些吧,让伯伯叔叔他们去做,我们乐我们的,才是正事呢。杜霄雪一听,心头一怒,虽知四妹妹是无心之言,却也脸上一冷,言道:这府里的事干我何事,我自己有事,没工夫和你们去。四妹妹见杜霄雪有些动火了,也不知原因所在,便道:那二姐姐你忙你的吧,我先走了。看着四妹妹走后,杜霄雪站在水边,愣了一阵,又怕有人来看见自己,便从那桥上走去,回自己院子了。到了院子,杜霄雪坐下后,玉纹道:小姐,今日怎这么早就回来了。杜霄雪冷笑道:他们要捞钱,还能让我阻着他们。玉纹见杜霄雪有些怒意,便道:太爷走后,这府里哪还有个世道。杜霄雪道:随他们去吧,大不了将这府里的几片瓦都拆了,还能怎样。玉纹道:可是账房里又有人要刨银子了?杜霄雪道:账房的事与我无关了,我日后也不去了。玉纹一听,也多少明白了,便恨声道:皇帝老爷也还讲一个理字,他们那些人倒真是无法无天了,小姐你为这府里,这些年来做了多少事,若没你,他们有这般的银子花。杜霄雪长长吐了口气,对玉纹道:以后,我们过好自己的,独善其身便是。玉纹点了点头,又觉熏笼的火有些冷了,便去夹木炭了。杜霄雪见玉纹在添火,忽想起四妹妹,便问道:大哥可派人来过?玉纹道:我一直在,没听见有人来过。杜霄雪心里微微一恨,也没多说了,烤了一阵火后,唤玉纹取本诗文来,玉纹道:小姐,取哪本?杜霄雪道:随便就是。玉纹取来后,杜霄雪见是古诗十九首,不由叹道:取这集子干吗?玉纹道:那我换本去。杜霄雪道:不用了。杜霄雪一面烤火,一面看着,过了一阵,也不知是那诗里的苦,还是心里的苦,只觉万事皆是徒劳,便罢了集子,见那白鹦鹉还挂在屋里,耷拉着头,也不叫唤,便问玉纹:那鹦哥是不是病了?玉纹道:我问过内行的人了,说是水土不服,过些日子,习惯了寒气就好了。杜霄雪道:当初带它来作何,岂不苦了它。玉纹笑道:它跟着小姐,有苦尽甘来的时候。杜霄雪笑了笑,又拿起集子看了。之后一些日子,气候愈寒了,杜霄雪便待在院子里,有时看看诗文,有时与玉纹闲语一番,以此遣慰己心,也没兄妹派人来,父亲也没喊自己,开始颇有些寂寞,然习惯了,也就如此了,只是却没怎么想到岳焕,有时想起岳焕时,倒多是因那约定,与岳焕本人倒无多大干系,也没了与岳焕写信的念头,只是想独自熬着,一人处着。

一日,杜霄雪吃过早饭,坐在熏笼边,见那白鹦鹉还是病恹恹的,不由得有些心烦,正欲唤玉纹过来,问问那鹦鹉时,却见父亲的仆人走到了门口,那仆人行了一礼,言道:小姐,在呢。杜霄雪也起身道:老哥哥,寻我何事?仆人道:老爷他们唤小姐去正堂。杜霄雪想起岳焕的事,心里也是一乱,便道:是去父亲院子,还是去正堂?仆人道:是去正堂,大老爷他们都在呢。杜霄雪便一面走,一面道:这又不是什么节气日子,去正堂干吗?仆人跟着杜霄雪道:这我们下人就不知了,小姐快去吧,老爷们都等着呢。杜霄雪心里也如车轮在转一般,因为岳焕,要如此兴师动众么。到了正堂门口,仆人留住步了,杜霄雪进去后,见府里的大伯、二伯、还有父亲、大哥都坐在那里,一声也不吭的看着自己,整个屋里落根针都听得见一般,杜霄雪上前给大伯们行了一礼,大伯他们也只是面无表情的颔首一下,也不喊杜霄雪坐下,倒是父亲一脸怒容,拿起一封信递给杜霄雪,狠狠的道:你自己看看,你那舅舅干的好事。杜霄雪一直以为是因岳焕才来的,此时见父亲不提岳焕,倒说起了舅舅,心里倒是松了口气,可看完那信,只觉心被吞掉了一般,顿时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了,那信是道里的巡按使写给孙家的,信里言到,杭城刺史,杜霄雪的舅舅以不足市价一半的钱,强买了所属几个县许多的民田,如今那些失田之民,已涌入杭城,围住了杭城的府衙,大有民变之势。杜霄雪看完后,呆呆的捏着信,眼中已是绝望之色,脸也苍白的无一丝血色。父亲见杜霄雪如此,也是带着哀声道:你先坐下吧,这事我们再议议,看如何处置。一旁的丫鬟见杜霄雪还是呆着,若失了魂似的,又见杜霄雪父亲给自己使了使眼色,便上前扶着杜霄雪,带着杜霄雪坐下了。杜霄雪坐下后,抖抖索索的饮了口茶水,觉得气息畅了些,神也缓了过来,便将信回给父亲,言道:这事是我去江南办的,你们要杀要剐,随便就是。父亲道:处置你有什么用处,当务之急,是寻法子了结这事。杜霄雪也冷静了些,便道:若爷爷在就好了。大伯道:你爷爷在,这事也就未必好办了,若真酿成民变,你那舅舅死不足惜,我们杜家也要被拖下水了。杜霄雪道:他以半价买田,也就不到五两,那我们府里拨的四万两银子,只买了五千亩田,那剩下的银子,他吃了多少,让他都吐出来。大伯道:这都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平息民变的事。杜霄雪想起孙家,这信是道里写给孙家的,孙家定是有路子,可想起与岳焕的约定,却又开不了口了。正在这时,府里的管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对大伯们行了礼,父亲便急问道:太子那边说什么了?管家道:我把信送给太子府里管事的人了,可太子没有回信,只是带话说,这是四皇子有意寻他把柄,他不好出面,让我们去与孙家商量,那道里的巡按使是孙家二太爷的门生,只要道里肯将这事压下去,他们也就翻不起什么波澜了。父亲一听,脸上也恼了,气咻咻的道:好个太子爷,这时倒撇得干净,我们还是不是他的人。大伯道:也别怨天怨地的,我丢这个人,去寻孙家二太爷吧。父亲看了杜霄雪一眼,也道:我与大哥一道去吧。说完,大伯便与父亲出了屋里,往孙家去了,堂上剩的众人,也没理杜霄雪,皆陆续离了,只有杜霄雪一人坐在原处,觉得两脚发沉,难以起身。

坐了一阵,丫鬟过来收拾茶水,见杜霄雪还坐着,便欲留下杜霄雪的茶,杜霄雪道:都拿走吧。丫鬟便拿了茶水,离了屋内,整个正堂又静了下来,杜霄雪觉得脚轻了些,便也起身走了。一路上,觉得两脚发软,身子都是飘的,走过廊子时,见大哥与几位兄弟围在一起,众人见杜霄雪来了,也都不做声了,只是冷冷的看着杜霄雪,还是不知是二哥还是谁,喊了一声自己,杜霄雪也没听清,便默默的走了过去。到了院子,刚走到屋里,杜霄雪便一晕,倒了下去,玉纹赶忙扶住杜霄雪,又急忙唤人,将杜霄雪抬到了床上,玉纹见杜霄雪,两眼紧闭,嘴唇也没了一丝血色,急得直哭,忙唤丫鬟去请太医。丫鬟去后,玉纹又给杜霄雪喂了半盏热茶,杜霄雪方苏醒了过来,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玉纹,似乎不明在自己在何处,又听见玉纹喊着自己,又看看四周,才想起回到屋里了。玉纹见杜霄雪多少回过神了,便哭道:小姐,别急,去喊太医了。杜霄雪哀哀一笑,叹道:天下人负我,太医又有何用。玉纹一听,也不知出了何事,便道:小姐,你可要想开些,过去多少事咱们都过来了,还怕这些事过不去吗?杜霄雪长长叹了口气,言道:人再强,能强过命吗。玉纹一听,又哭了起来,杜霄雪道:我没事的,你别哭了,哭得倒心烦。玉纹便收住哭声,握着杜霄雪的被子角,守在一旁。过了一阵,太医来了,把脉后,又问了原由,玉纹说不上来,杜霄雪也一声不言,太医也知这些府邸的事,亦是见过此类病症的,多少也猜到了些,便道:不碍事的,只是心火闷的,吃上几副药便是,只是小姐是聪明不过的人,可聪明过了,凡事都郁积在心里,倒是对身子不妙,也要想开些才行。太医走后,玉纹便喊了一放心的丫鬟去熬药,自己守在杜霄雪身边,只见杜霄雪一时开着眼,一时又闭了,那眼角倒滚落了几粒泪珠子,玉纹也不敢去擦。吃夜饭时,玉纹喂了杜霄雪一些汤粥,又放杜霄雪躺下了,落夜后,药也熬好了,玉纹欲喂杜霄雪时,杜霄雪却从床上挣挫起来,走到熏笼边坐下了。玉纹端着药,急着喊住杜霄雪,杜霄雪道:我没事的,又不是要死了,那般喊什么。便接过药水,仰头喝尽了,将药碗回给玉纹时,又想起杭城的事,便问玉纹道:府里有人来喊我么?玉纹道:没来人。玉纹说完又欲说什么时,见杜霄雪又躺在椅子上,闭上了双目,便也没说了,只是默默的将药碗传了回去。

又过了几日,杜霄雪也复原了些,能在屋内走动了,心里却还念着那杭城的事,不知事态如何了,那日正焦虑时,父亲将杜霄雪唤了过去,父亲见杜霄雪还有些病倦之色,脸上倒有些担忧,问道:病可好了些?杜霄雪道:吃了几副药,好多了。父亲叹了口气,言道:杭城的事,你别操心了,孙家已写信给道里的人了,让事情就在道里打止,不牵扯到京城来。杜霄雪一听,心里长长舒了口气,也不知该说什么。父亲又道:这人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那小舅子,你的舅舅,受了四皇子人的怂恿,在人前满口喷粪,说半价买田是你爷爷强逼他做的,我们府里的银子,他都打点给了上下同僚,他一文钱也没拿我们杜家的。杜霄雪一听,提眉睁目的道:该杀的畜生,爷爷不在了,我们也未必就放过他了。父亲道:先忍忍吧,他现在是一口咬死咱们了,若动了刑律,四皇子再搅合下去,我们也不好脱身。杜霄雪咬了咬牙,青着脸道:那就让他多活两日,可那民变的事怎办?父亲道:孙家二太爷说了,已从道里调兵去了,以匪寇挑唆,流民滋事为由,杀一批,关一批,剩下的再驱散,那些卖田的契约也没直写我们杜家,把这贱买民田的事摊到下面那些人的头上去,只是银子多少是要补些的,有些田地该退的也要退些。杜霄雪道:我们府里哪还有银子补,田地都退了,那我们的银子岂不打了水漂。父亲道:银子嘛,府里再拮据也是挤得出些的。又看了看杜霄雪,言道:只是你的嫁妆倒要委屈你一下了,不管如何,先过了这坎,别让咱们家成四皇子与太子角力的棋子。杜霄雪道:我不要嫁妆也行,只是府里没了那杭城预算好的收项,这日子还怎么过?父亲道:府里还没落到那一步,日后再想别的路子吧,你回去把身子养好,也别多想了。杜霄雪辞了父亲后,念起杭城的事无甚大碍,心里悬的石头也落下了,只是想起那杭城的舅舅,恨得心都裂了,又想起去杭城那趟的事,不知怎么,对岳焕也有些莫名的恼怒了。

到了院子,杜霄雪欲写信给岳焕,然几次提笔,又下不了笔,心里一阵踟蹰后,丢下笔,去与玉纹烤火了。之后几日,想起岳焕,心里愈发徘徊难定了,颇想了结了与岳焕的事,然却又不知有谁值得自己如此。那日正在吃饭时,晴儿来了,言夫人唤小姐去一趟,杜霄雪吃完了饭,才与晴儿一道去了。路上晴儿道:小姐,自从杭城出事后,夫人念佛愈发疯魔了,三更半夜的也不睡,你倒劝劝夫人。杜霄雪听了,只是漠然的点点头,也不言语。到了母亲处,杜霄雪见母亲确是委顿了不少,心里也是一动,便道:阿母喊我来何事?母亲道:你先坐下,我们娘俩儿好好叙叙。杜霄雪便坐下了,又见母亲脸色焦黄,没一点血色,便道:阿母你念经也分个时候,大半夜的还念什么,别把身子弄垮了。母亲苦笑道:我这心啊,也只有多念念经,才活得下去。杜霄雪道:阿母怎这般说起来,这府里不念经难道就活不下去了。母亲听了,脸上一悲,叹道:你舅舅害了我们,本来你爹就那样,出了这事,我都不知这些日子怎么过来的。杜霄雪道:杭城那人做的事,自有和他算账的时候,别以为爷爷不在了,我们杜家就成灶里的馍馍了,谁都掰得。母亲道:你舅舅是太没良心了,他再怎么着,也得想想我们娘俩还住在这府里,他这般一闹,我们在府里还做得了人么?杜霄雪道:他是他,我是我,别一口一个我舅舅,日后还要他看看我的厉害。母亲听了,脸上倒是有些难看,却也柔声道:霄雪,你娘现在可只有你了。杜霄雪想起母亲上回的算计,又听到此般真不真、假不假的话,心里倒给捅了下,便道:好好过自己的,又不是我们害杜家,他们还能怎样。母亲又道:霄雪,上回你说的那杭城人,你们的事怎样了?杜霄雪道:还能怎样。母亲道:哦,阿母倒是有些话,想说与你听听。不待杜霄雪答话,母亲又说起来:贴心的人固然好,可这男人的心能暖你一辈子吗,到后来成家了,都就是过日子,这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谁也不会一辈子贴着你心的。杜霄雪一听,也猜到了母亲的意思,心里一阵恶心,便道:阿母有话直说就是。母亲看着杜霄雪,慢慢的道:你婚姻的事,当娘的看,首要是门当户对,若真招那人进来,你爷爷又不在了,你舅舅又那样,你们在这府里还怎么过啊。杜霄雪看着母亲,冷着眼道:谁说要招他进来的,我与他出去过就是。母亲一听,惊了半晌,才急慌慌的道:霄雪,你一辈子的事,可别说气话啊。杜霄雪道:我说什么气话,不是阿母上回说,要一辈子找个贴心巴肺的才过得下去吗?阿母一听,知杜霄雪在斗气,心里也没那么急了,又对杜霄雪道:阿母也是为你好,可谁知事情成这般样子了。杜霄雪道:我也知阿母是为我好,不知阿母还有事吗,若没事我就先回去了。母亲脸上一苦一怨,看着杜霄雪道:那你就先回吧,终身大事也听听你爹的。杜霄雪道:我听谁的,是我的事。说完,便走出房里去了,到门外碰见晴儿,也不理会,径直去自己院子了。到了房里,玉纹道:小姐,大姐派人来送了盒胭脂,说是给宫里进贡多出的。杜霄雪点了点头,坐下饮了盏茶水,想起母亲的话,心里还是愤愤难平,便走到内屋,见一盒胭脂放在镜前,杜霄雪便坐下了,忽见那胭脂盒的珐琅盖上,印的是断桥残雪的诗画,心头不禁一烦,将那胭脂朝铜镜里的自己扔去了,只见哐啷一声,胭脂盒碎成两半,掉在地上,那猩红的胭脂膏粘在铜镜上,若一滩血迹似的。

又过了两日,杜霄雪坐在熏笼边,与玉纹闲话着,玉纹说那张家的大公子死了,张家的人都在备丧,杜霄雪听了,惊问道:怎么死的?玉纹道:不知是什么恶疾。杜霄雪想起上回与大娘去张府的情景,不由得一叹。正闲话时,大姐的丫鬟又来了,拎着一篮子橘子,行礼后道:二小姐,大小姐喊我送橘子来了。玉纹接过橘子,又让那丫鬟坐下,那丫鬟却笑道:哪里有工夫坐,还要去三小姐、四小姐她们那里呢。杜霄雪笑道:倒让大姐费心了。那丫鬟道:这是南方的橘子,她们给姑爷送了两筐,甜得恨,昨日大小姐在家里尝了一个,就舍不得吃了,早早就喊我们带进府里来。杜霄雪笑道:大姐倒念着我们。那丫鬟道:可不是,这些年姑爷在外为官,小姐一人守着家,也亏得离咱们府里不远,想来了就可时常走动,若隔得远了,哪里有这般方便。杜霄雪见那丫鬟大大方方,又口齿伶俐,心里也是欢喜,便喊玉纹取一枚玉指环赏她,那丫鬟一听,忙道不用了,便踏踏的跑了出去。杜霄雪见了,倒是不由得一笑,与玉纹剥了一橘子,吃了一瓣,果然甘甜可口,便喊玉纹给院里的下人一人分一个下去,分了之后,那橘子还剩了小半篮。正坐着要吃中饭时,父亲走了进来,杜霄雪起身后,让父亲坐了,玉纹赶忙沏茶去了,父亲坐下后,也唤杜霄雪坐了,又看着那篮橘子,笑道:哪里来的好东西。杜霄雪道:大姐送的。父亲道:你大姐夫回来了,你抽空也去看看,别老是一人憋在这屋里。杜霄雪点头,应答了一声。父亲便剥起一枚橘子,吃了口,笑道:果然甜呢。玉纹将茶水,递了上来,父亲见玉纹,便笑道:你陪你小姐多出去走走。玉纹笑道:可不是,刚还说要去大小姐那里一趟。父亲点了点头,又对杜霄雪道:霄雪,杭城的事平定了,也多亏了孙家的帮忙,他们家对我们也算是有情有义了。杜霄雪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默默的看着那一篮子橘子。父亲犹豫了一阵,吃完了一个橘子,又才道:你终生大事,虽说是你自个儿的事,可我这做爹的,想你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别逞那一腔血气,误了终生。杜霄雪舒了口气,只是觉疲倦,便对父亲道:终生大事,父亲做主就是,还问我作何。父亲倒是一惊,看着杜霄雪,也觉杜霄雪不是反话,便道:当爹的有万般不是,也是希望你好,也希望咱们杜家好。杜霄雪道:爹爹别说了,我听命便是,不过有一条件。父亲道:什么条件?杜霄雪道:让莼儿出府去吧,她服侍爷爷这些年,她想回江南,给她笔钱让她回去就是。父亲听了,倒有些尴尬,连忙点头道:好,那就让她回去吧。过了片刻,又道:你多休息,府里的事别操心,有爹和伯伯他们呢。杜霄雪道:账房都不要我进了,我还操心什么?父亲听了,脸上一红,言道:我说了,你到底是个女儿家,不让你再做那些家事,是让你静静心,好准备终身大事。杜霄雪忽笑道:父亲要银子也方便了些吧。父亲一听,脸上一阵难堪,便起身道:你多出去走走,我先走了。杜霄雪心里一动,言道:把这篮子橘子带回去吧。父亲听了,见杜霄雪脸上和气融融的,心头也是一暖,便拎起那篮子橘子,笑道:给你娘也尝尝。父亲走后,杜霄雪独坐了半晌,喊玉纹道:你把那耳环盒子取过来。玉纹取来后,杜霄雪打开看了看,觉得耳朵又热了起来,最后心里一横,合上了盒子,递给玉纹道:你明日将这盒子退给他吧。玉纹接过后,欲放盒子去内屋时,杜霄雪又道:叫他别恨我。玉纹放好盒子后,见杜霄雪还痴坐着,便笑道:小姐,我们吃过中饭后,去大姐那里耍耍可好?杜霄雪想起大姐,她与姐夫倒合得来,又想起父亲说孙家有情有义,可想到那孙牧心,心里就觉得冷,念到此处,不免有些羡慕大姐了,便对玉纹道:有什么好耍的,你要去你去吧。玉纹听了,便也没多言,去传中饭了。

与父亲言好后,杜霄雪也觉心安定了下来,不再如之前那般煎熬了,倒是次日,玉纹回来,吞吞吐吐的言到,岳焕吐血了。杜霄雪听了,眉头一皱,心里一哀,叹道:是我负了他。之后便坐在熏笼边,也不走动,过了半日,喊玉纹取了玉溪生的集子来,看了半晌后,玉纹喊道吃夜饭了,杜霄雪便将集子一叹置之。饭菜还未上,大姐姐的丫鬟倒过来了,言到,姑爷带了些南方的菜肴,喊兄弟姊妹们去府上尝尝鲜。杜霄雪起身言到,自己身子有些不适,就不出门了,望大姐体谅。丫鬟听得,便笑着离去了。杜霄雪与玉纹吃过夜饭后,坐在熏笼边饮茶,见天已黑了,风也响了,杜霄雪想起岳焕,心里又起了几分难过,正暗自嗟叹时,大姐姐带着丫鬟来了。杜霄雪赶忙让大姐姐坐了,玉纹也起身去沏茶,大姐姐拉着杜霄雪坐下来,握住杜霄雪的手道:手怎这般冷,身子没事吧?杜霄雪道:吃了几日的药,倒好多了。大姐道:药是药的事,可二妹妹你这心里要想开些啊,独自闷着,也不出门了,身子哪能好的起来。杜霄雪道:谢大姐姐关心了。大姐道:我们姊妹里,你最聪慧,也最要强,爷爷也最看重你,可人这一辈子,哪有那十足赤金的命,都是将就过的,你听大姐一句话,要懂得听天由命。杜霄雪笑道:我这不是听天由命了么。大姐道:你这心啊,玲珑剔透的,不像我们这些粗笨的心,什么事都要做的完满,什么人都要求个如意,可天底下的事啊,都万般难由人的,你姐姐和你姐夫,一年难得见几回面,可一见面,又是吵这,又是吵那,这些年不也过来了。杜霄雪道:那是姐姐性子好。大姐姐道:我这性子啊,也就对咱们家的姊妹好,对外边的人,该做母夜叉的时候,也是做得出的。杜霄雪笑道:姐姐这般柔和的人,也会做母夜叉?大姐笑道:那样一个家要我当,你姐夫又长年在外,不露露爪牙,哪降得住下面那些人,都是被逼出来的,当初在家时,跟丫鬟说了句重话,自己心里倒先过意不去了,可成了家后,那心也就硬了,该罚的罚,该打的打,你以后就会知道的。杜霄雪笑道:我在家不也如此么。大姐笑道:我倒忘了你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来了,不过这成家后啊,诸事都不如做女儿时那般随心了。杜霄雪道:姐夫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大姐道:过完年吧。杜霄雪道:喊大伯他们将姐夫调回京城便是,何苦在外地上任。大姐低声道:在京城那点俸禄还不够打盐汤的,在外地虽说苦了些,可银子到底好找些,咱们府里的事,也要你姐夫他们踏实的人去办,哪能一时回来。杜霄雪忽想起自己的舅舅,脸上倒是有丝讪讪的神色,便道:姐夫他们倒是靠得住。大姐见杜霄雪的脸色有些苦涩,也知杜霄雪要强多心,便笑道:靠得住什么,只是没什么本事,给咱们家做事混口饭吃呗。说完后,又见杜霄雪意兴阑珊的,便笑道:霄雪,你好好休息,大姐过会子再来。又看着那丫鬟带来的一篮子点心,笑道:这些点心,是你姐夫带来的,你尝尝,也就图个新鲜,看和京城的有何不同。杜霄雪见大姐姐欲走了,便起身送大姐出了院子,回来时,心里也觉柔顺了些。玉纹拿过篮子来,笑道:小姐尝尝这点心吧。杜霄雪道:刚吃夜饭了,再吃就要积食了,你给下面的人拿去吧,给我留两块,明日早饭时吃就是。玉纹出去后,杜霄雪看着熏笼上的集子,拿了起来,翻了两页,却觉看不进了。

之后一些时日,府里的亲长、兄妹对杜霄雪又亲热了起来,杜霄雪虽知是孙家的缘故,心里却也不再被硌得生痛了,就连见到三妹妹的笑语时,她脸上也拂去了冷意,可这些温情啊,都是自己换来的,拿心里最后的一缕真血气换来的,纵不如意,然也不那么失意了。一日,杜霄雪从四妹妹处,下完棋后,回到院子,坐在熏笼前,忽见那白鹦鹉不见了,待玉纹来后,便问道:那白鹦鹉去哪里了。玉纹道:上午我回屋时,见那白鹦鹉吊在鸟坞上,上前一看,竟没气了,便喊人埋到外边去了。杜霄雪想起一路北上时江上的日子,也不由得一叹,言道:罢了,那也是它的命,埋在哪里了?玉纹指着院子里,墙角处的一棵桃树,言道:埋在那桃花树下了。杜霄雪听了,也点了点头,又看起那昨日的乐府古诗了,翻到西洲曲时,读到,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猛地又想起了那白鹦鹉,好似那扁毛畜生又念了一遍。快吃夜饭时,大哥过来了,喊杜霄雪去他外院听戏,杜霄雪想起上回麂子的事,心里便有些不舒服,便言到,身子有些倦了,改日再去。大哥又是软话说尽,又是哄,又是捧,杜霄雪面上过意不去,才道:那夜里没事的话,过去便是。大哥才笑呵呵的离去了。吃夜饭时,忽见下起了雪,玉纹跑到院里,喊道:小姐,下雪了。杜霄雪也走到廊子上,伸手接了几粒雪花,笑道:这节气也该下雪了。吃饭时,玉纹寻了件孔雀翎的斗篷出来,杜霄雪道:你取它出来作何?玉纹笑道:待会儿小姐去看戏,好穿它啊。杜霄雪道:也就说说,谁还真去。玉纹便放下斗篷,笑道:就是不去,明日雪下满了,咱们去赏雪,也可穿的。正吃饭时,忽见父亲的贴身小厮过来了,杜霄雪起身问到何事,那小厮道:老爷喊我过来告诉小姐一声,杭城的那个人上书参了咱们家一本,不过被咱们家合着孙家、张家他们压下去了,叫小姐不要担忧。杜霄雪听了,心中一冷,告诉小厮自己知了,坐下后,一声不吭,默默吃了夜饭。吃完饭后,玉纹上茶时道:那人可被他们当枪使了。杜霄雪淡淡的道:他选的路,他自己走吧。饮完茶后,杜霄雪唤玉纹将那斗篷拿来,披上后独自去大哥处听戏了。在大哥处,兄弟姊妹依如之前那般和气,大哥也又如从前那样捧着自己,杜霄雪想起那些日子的冷落,知此时是假的,可也真假不辨的,往来了一番,这府里啊,人心都是这般不求真假,只言利弊的,但也只能如此了,自己也是,心的真假是没心去分了,活着才是真的。没心没肺的看了几场戏后,已是半夜了,兄弟们兴致还高,然姊妹们都回去了,杜霄雪也辞了大哥,独自一人拎着灯笼回去了。雪已停了,地上积雪及踝,走到那河塘边,杜霄雪看着枯树梢上一轮明月,明月下一片白雪,而远处残灯如晦,不由得想起:风雪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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