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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姓名只是一个人的个人属性,放进一个群体中,”老人偏头看了看她,“同性恋,社会是这样定义我的女儿和孙女的。我到现在也读不好这个概念名词,哪怕这个词荟儿在她二十岁时就告诉我了。当时她说自己喜欢一个女孩子,我一直以为是友情,但没想到是…抱歉,我现在依然无法说服自己接受你们的说法。你可以说我老顽固或是什么,我也听到过许多这样的骂名,但我担得起,因为大家骂我女儿和孙女儿用的词比这脏多了。”
“她妈妈的事情我们暂且不谈,许多人说我徐定德养废了一个女儿,但我知道她只是在爱情这条道路上走错了,在她喜欢的学术领域,我到现在都为她骄傲。只是路走错了就是错了,我好不容易才将她拉回来,不会再放任她回去了。她也试过很多方法,到现在也没有成功,这不是我的插手,而是因为这样的感情本就脆弱并不堪一击。”
来年无比想反驳,她要立刻站起来,站在这间古老的屋子里驳斥一位上世纪老人对新思想的不包容,就她的知识储备,她大可以像褚华茹给她写书单一样留下一长串心理学与社会学的书籍给这位老先生,那一定要比她唇枪舌战有礼貌的多。
但她没有,因为她知道没用。
“徐思叙出生的第二年世界卫生组织才将同性恋从精神疾病中剔除,但我是世纪初的老人,我一直相信我的孩子们只是生了病,但我不忍心将她们送进精神病院,那我该怎么办呢?丫头,你学过生物吧?我们人类防止病毒传播的根本举措就是切断传染源,你是传染源,姓褚的那位也是传染源,站在你们父母的角度,我的孩子们也是传染源。”
“所以这种事情继续下去一定是没有任何结果的,你们在这片土地上不受任何官方的保护,维系你们的只有所谓爱。我当然相信爱,但你们”,老人笑了一下,那笑是不带任何嘲讽色彩的,甚至称得上和善,“我是百分之一百不相信的。”
当天两位老人留她吃午餐,来年拒绝了。从高深的徐宅出来,她看向西城冬日惯有的艳阳天,忽然就释然了。徐思叙是永远做不到自己爱她这样爱自己的,她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是极限。
回程的路上来年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被自己的外公说“徐思叙是不会爱人的,她妈妈失败的爱情注定了她只会是一个游戏人间的好情人,我了解她在商业等各个领域的天赋,而作为养大她的人,我也深刻明白她在爱情方面的缺失。你不是她带来的妄图在我面前确定关系的第一个女孩,也不是她爱得最深的一个,你看她之前对你的态度就知道了。隔壁萧家的小女也曾被她放在心里,她差点为其改掉了志愿,你不知道那所学校是她八岁就贴在书桌前那面白墙上的。”
“她过年期间与陆家的小伙子相处得不错,那男孩是个很好的人选,不仅是因为那个人可以让她放松,更重要的是他们可以有长久的、稳定的关系。”
最后的最后,徐定德放轻了声音,摆脱上位者的身份,以一个外公的角色问她——“丫头,在我们家,舍身为爱是有条件的,这种毫无智慧的行为她母亲已经做过一遍,算是前车之鉴,毕竟你看现在网络上依然到处都是她的绯闻。你不想阿叙也受此非议吧?”
她不想徐思叙也受此非议吗?
所以来年争取来的确实是最后一个春天,也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春天,像私奔一样、注定短暂的春天。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一整个夏日的荒芜。她坐上车后座时抱着的想法是作别,没想到自己在下一个路口就会发生车祸,有时候事故与爱情一样抽象。
在西城医院的四十来天并不好熬,失眠的痛苦深深折磨着她,短短二十年最浓墨重彩的一段经历变成走马灯,衬得旁边各处都褪色。她想不起来自己被父母奖励糖果,想不起来自己一次又一次站在领奖台上而台下富有如雷的掌声,更想不起来高考揭榜时灯光打下的光辉荣誉,她只想得起来徐思叙。
白天是回溯的缓冲,月亮变成筛选集数的神手,深夜才是她放映电影的时刻。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用自己的方式活在脑中的荧幕里,疼痛带着爽感腐蚀她的心,让她觉得看到太阳就意味着势必要舍弃这部漂亮的、可以循环播放的美学电影。
但电影会散场,疼痛虽然爽但也是一种伤害,所以她会自救,她用换个感官的方式拯救自己。
这八年间,来年从未避讳讲出自己的情史,也陆续收到过一些知晓她性取向的女孩的表白,还时常会想起石之妍。可是她们无论哪一位都要比徐思叙真诚纯粹许多,她们不会在不恰当的场合讲不好听的话做不好看的事,不会有比萧潇之于徐思叙而言的放在记忆神殿的前女友,也不会有不开明的大家长载她去听一番屁话。
她看起来开心了许多,只是也没有再谈过女朋友,因为她想要像爱她的那些女孩一样纯粹地爱对方,而非总会下意识地将她们与记忆中那样坏的徐思叙进行比较,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学业压力也愈来愈重,她是真的在不谈情说爱的时刻丝毫都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一个人曾出现在过她的生命里,从深秋的落叶、漫天的飞雪、跨过分秒的烟花再到窗台的铃兰,分分寸寸都厘定感情与经历。
只是她再也不会想起了。
穗城一面她铁心拒绝后也不是没有过后悔,她知道徐思叙在路口处站了许久,因为她也背靠着墙角站在教学楼内,安全通道莹亮的光将她的脚踝照得发绿,她泪流满面地想着现在转个身面对的可能就是一段用尽全力奔跑后的拥抱。
这样的话她之前留下的伏笔算什么呢?不敢再回那个一下雪就上热搜的城市是为什么呢?一千多天的戒断算什么呢?她不鼓吹前功尽弃,也懂得保护自己。爱情压根不需要牺牲,但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甚至白头到老是需要很大牺牲的。
她不认为徐思叙会是她价值体系下可以为家庭与爱情付出的社会中大多数人的子集,因为她深切明白这人是自己的立法者并且对人性的信心过分缺失,她从没见过徐思叙对任何事物流露出激烈的情感,她明白这会造成痛苦,更会消耗人。
来年不想做她容错的一个概率,也不像被她放在舞台上凌迟,所以她一直在思索到底该用怎样的方式何处的时机来倾吐这些毫无意义但可以解放自我的流水账。
直到那晚徐思叙的电话打过来,她说:“我想见见你,这是一个请求,我想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
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好。
挂断电话后她想起任瑜描述自己看虐文会哭得肝肠寸断,来年没有到那个程度,只是想到原来真的要做个痛快的了结,真的可以做一个痛快的了结。她可以毫不留情地对徐思叙讲出自己那个冬春乃至后来的八年都经历了什么,而她的出现也给自己带来了什么。
然后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你在我这里所有的所有,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故事我都讲给你听。
因为我没有再掩藏的必要了,我要在一个新年来临之前,在二十九岁来临之前,将你彻底埋藏进我青春的坟墓里。
来年一口气喝完那杯蜂蜜水,她为这样的讲述而感到畅快,心想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为徐思叙拥有这样强烈的情感。
“后来我总是悔恨,悔恨竹林那晚不该回头,不该一错再错。”
徐思叙对黄锦说自己有分寸,可那是怎样的分寸,分寸是到哪里,是拖着让彼此都不再向前吗?是浑浑噩噩度日不论从今往后吗?是像徐荟与褚华茹一样纠缠半生吗?来年宁愿自己从没遇到过这个人。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来年心里的苦水完全倾倒,蔓延到何处也与她不相关。徐荟在与她见面时祝福她永远生活在年少的乌托邦,也贴心地提醒她寻找乌托邦与留住它一样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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