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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月旦评回到署堂的梅长生,同往日一样如常处理公文。
汝州的城务没有上京各部司衙那样繁琐,甚可称得上清闲,不过八日后便是乡试开考的日子,梅长生是皇帝钦点的汝州主考,需做好检卷题、核生员、防舞弊等一应准备。
那碗寿面,他最终没让厨房另做,草草进些粥食了事。
署堂的支摘窗外凤尾森森,却挡不住炎炎暑气。梅长生端坐在案前,身上的大料玄纹锦公服系束得一丝不苟,紧裹在喉结下的镶滚交领虽闷热,也未松散半分。
几个进来回事的下秩见新来的牧令如此整肃,真是由衷佩服。
这么热的天儿,哪怕上头施恩准衙门里用冰鉴,那也是凉快不如化的快,加之公服厚重,没几个人能不解领挽袖子的。可看看人家梅长官,裹得严严实实还能清凉无汗的,这上京出来的精细人儿,就是不一样。
姜瑾却心道,公子不是不热,是心里凉啊。往年公子过生辰是怎么个热闹法,他都见证过的,如今成了孤家寡人,这冷冷清清的滋味,无异从云端跌到了谷底。
公子惯不是将心意形于色的人,他能做的也只有将凉茶冰盏备足,提防公子劳累中暑。
至于那句“生辰吉乐”,姜瑾提也没敢提。
不是那对的人,贺辞越多,越是往伤口上撒盐。
将近申正,梅长生见事务将完,破天荒遣了秩属们早退。
偌大的公署只剩下他这一位长官,回里厦换了身箭袖便服,来到后院的小校场,开始拉弓射靶。
这是他给自己布置的任务,每日需射满一百箭。射箭容易,难的是箭箭挽满弓。
和学喝烈酒灼伤了一回嗓子一样,他练箭中途也抻伤了一回臂肌,将养三日后重摸角弓,不忘将落下的三百箭摊匀补齐。两月余坚持下来,从一石弓进步到了二石弓。
夏日苦昼长,当暮沉的紫蓝色渗透天幕时,姜瑾手秉一盏铜槃烛台过来。
校场的猎弓破空声声声仍不绝,他看向靶架周围大略数了数,走到那袭墨衣身旁轻道,“公子,今日已有二百余了。”
“再等等。”梅长生呼吸微浊,额角的汗珠顺着眉梢淌进眼里,蛰得眼白猩红,亦未理会,双目专注凝视十丈外的靶心,背脊紧崩新发如硎,二指骈夹羽箭搭弓,挽弓,缓息,放。
“啧,又偏。”男子不满地眯缝下眼睛,借取箭的功夫偏头问,“上次令你查法染国师的事,有何结果?”
他的气息在疲惫下微喘,那轻哑的嗓音也显得不复清澈。姜瑾闻言愣了一下。
他之前奉命调查法染大师,因为并没什么特别之处,最近的头等大事又是上京的朝堂局势,便忘了回公子。
听问,姜瑾如实回复说没有异常。
说罢见公子沉默,似有不足之意,他挠了挠头,将烛盏放在一旁的兵械架上,沉吟道:
“不知公子觉得何处不妥?属下查遍这位宣皇叔的平生,除了少年时风流之名过盛,没什么不干净的底子,他出家那年,皇宫也无什么特殊之事发生。”
说到这儿,他看了眼梅长生的手臂,赔声道:“公子,过犹不及,明日再练吧。您看天都黑了,此地蚊虫怪多的,您等……等什么呢?”
梅长生不答,复取一箭,咬牙拉开负力之下轻抖的手臂,一羽疾出,正中红心。
“他出家那年,是长公主及笄之年。”
“咦?”姜瑾竟没留意这一点,掐指算了算,果然如此。
有些水面之下若有似无的联系,不提还罢,经这一提,姜瑾又想起来打听到的一个无稽之谈,迟疑着说:
“若说那位国师出家之前还有过什么龃龉,便是那双胡人的蓝瞳……似曾有宫人私传,宣灵鹔不是天家血脉,是贵妃御幸前便暗结珠胎了……穆帝听闻此语后龙颜震怒,下令斩了那些谣传者,亲口替贵妃与九皇子正名。那之后,就再没人敢提——”
话还没说完,前堂訇然响起一片刀刃碰撞之声,龙吟之声震落檐瓦,姜瑾耸然看向公子。
梅长生只是随意从箭囊中抽了支精铁羽箭,入掌间把玩,漫不经心地呢喃,“一个生有异瞳的皇子,一个精通医道的和尚……”
“公子,前头!”
“不妨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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