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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湙的身形在别人看来,是一场惊奇的耀目蜕变,他不说实际年岁,谁也不敢把他往稚童上猜,都只会夸他少年老成,英姿矫健,甚或有羡慕嫉妒之词,只有亲厚如父母辈人,才会看见其耀眼背后,有别于身体健康的另一面。
如左姬燐在一整年里,不断的为他药疗,制各种补骨骼生长的药丸,药汤浴更是不间断的泡,为的就是帮他将过度生长,留下的暗创温养恢复。
他作为巫医更懂这种强行蜕变的后果,而陈氏作为母亲,即使不懂医,在看到凌湙这样大的变化后,母子连心般的,泛出了一股子心疼之意,那根本不是报喜不报忧,就能宽解的痛苦,光靠想像就能叫她,生出无限的锥心之痛,就像天上不会掉银钱,这好好的生长规律,一旦遭到破坏,可以想见的痛苦与后患,她作为母亲,没可能心大到,只顾欣喜儿子这天大的变化,哪怕他归来的再光鲜,在母亲眼里,都只有他伤痕累累的过往。
陈氏捂着嘴,拿眼上下丈量着凌湙的身型,眼泪扑扑往下掉,比划着手问,“真的没影响?你这孩子,每次来信都只说样样好,可你从来也没告诉娘,你这身体……怎,怎一下子拔了这高?怎么弄的?啊?你说话呀!寿数有影响么?身体有折损,会不会突然发疼?走路会不会软脚突然摔倒?”
凌湙的身高现只比陈氏矮一个头,他不似幺鸡那样壮硕,在冬日厚衣的加持下,人就跟被堆在大氅里一样,单薄如松竹。
两人进了屋,凌湙去了敷面,脸型的轮廓越发的与其大哥相似,陈氏将他左左右右转了一圈查看,摸着他的后背肩膀,眼泪就没停过,一叠声的连连发问,急到失措更连连拍了他好几下,催促他回话。
凌湙无奈随她查看,等确定她看的差不多了,才半搂半抱的将她安置回床榻上,“娘,我没事,真的,不会对寿数有影响,我师傅近一年来都在为我调理身体,他医术很厉害的,已经告诉我了,一点后患都不会有,您放心,我肯定长命百岁。”
陈氏的劲抵不过他,叫他半强硬的塞上了榻,两母子榻上榻下的坐着,一时过了前番激动之后,倒是相顾着无言了片刻,凌湙是不知道怎样开口,陈氏则看不够他似的,眼不带眨的盯着他看,半晌,才叹道,“这要出去跟人说你是小五,可得吓掉多少人眼珠子啊?不过也不会有人怀疑就是了,你这模样,活脱脱就是你大哥十四五的模样,儿啊,你受苦了。”
说着又要流眼泪,却忙抽了手帕擦干,红着眼睛盯着凌湙看,紧紧拽着他的手摩搓,“儿,给娘说说,你在那边好不好?娘给你挑的婢女仆奴,使唤的可顺手?这次回来能呆多少天?是不是可以留下?那边不就是缺一个名额么?娘给找个跟你差不多的,咱多多的给人银子,换个人去那边行不行?”
做母亲的恨不得将一颗心掏出来,焦急的望着儿子,巴巴的盼着,能从他嘴里听见,自己想听到的答案,然而,事实总显得那样残酷。
凌湙抿了嘴沉默的摇了头,果然,就又见陈氏一头扑在他膝头,唔唔的抽泣,边哭边拍打床榻,甚而捶着胸口嚎啕,“娘年纪这般大了,还能有几年盼头?你一个人在那么远那么贫瘠的地方,娘便是死了,眼也闭不上,儿啊,你就不能为了娘留下么?娘知道你在那边经营的很好,可娘这边也有产业,你回来,娘把家产都给你,你那些哥哥不会跟你争的,这是家里欠你的,全都给你,他们就是反对,娘也不会理他们,娘只要你回京,守在娘的身边,好不好?儿,你才多大?便是要出去闯荡,也没到年纪啊!娘跟你保证,真的,这府上的一切,都给你,只给你,好不好?你留下吧!为了娘留下吧!”
主院这边的喧闹,仍是引起了守二门的婆子注意,即使院内的仆妇都叫酉二酉五给砍晕了,可机警的守门婆子,仍往外递了信号,府中巡卫立即通知了最近,因担忧陈氏,而选择留宿宁侯府的三公子宁琅。
他立即带了府中护卫赶进了后宅主院这边,并让人守住了通往二房和四房的道路口,但有敢伸头来打听张望的,全都抓了锁柴房去。
累世勋贵府,人口嘴舌众多,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引发纠纷,若都是从一个房里出来的还好,可偏偏,嫡庶从来不会太和睦,随着长房世子宁晏因病容养,陈氏独揽家中大权后,宁侯府的动荡,在内宅里未有一日止歇,大家都在观望,观望陈氏会如何分配府中资源,宁琅的回归,更惹得二房、四房紧张,偏又没人敢跳出来质疑,因为人家背后站着的是位公主啊!
宁琅让人围了主院,自己则抽了随身配刀,轻声叩响了主院的门,酉二酉五在外面府卫调动,围拢过来之时,就发现并禀告给了凌湙,所以等宁琅来敲了门,不到一息功夫,主院的门就从里开了。
酉二酉五垂着头束手站在门边,伸手道,“三爷请。”
宁琅皱眉,握紧了手中的刀,一脚踏进院时,身后的院门立即重新关上,他小心的往陈氏主屋摸去,因为四周的屋内,只有主屋的灯是亮着的。
凌湙替陈氏将鬓边的头发抿顺,声带宽慰,“娘,儿在那边并不苦,等以后儿将那边建好了,就接娘过去小住,那边风景其实还不错,虽没有京畿繁华,可胜在野趣多多,妇人亦可上街闲逛游玩,不像京畿这边容易叫人说嘴,娘到时候想去哪去哪,儿都陪着。”
陈氏这会儿已经不哭了,知道改变不了结果,只能尽力忍着酸涩,随着凌湙的话畅想,“那娘可得多住些时候,住到你烦了为止,或者一直住到你娶妻生子,若你一直不嫌娘烦,娘就不回京了,让你奉养娘终老。”
时人奉养双亲,都是嫡子长子,顺位是嫡孙,除非你家就单蹦一个,否则就没有老儿子奉养的说法,这不仅是对家门名声的抹黑,更是对礼法的藐视,重规矩的宗族闲老,第一个会跳出来嘴人,陈氏望着凌湙,仿佛真能做到似的,说的自己都笑了,可笑着笑着,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了下来。
凌湙就拿了帕子给她擦,口中连连保证,“不嫌弃,只要娘愿意,儿保证没有人敢拿礼法拘你,以后娘只管往高兴了过,儿会把所有让娘不高兴的人或事都平了,管谁也不敢对娘指指点点的说嘴,娘放心,儿永远不烦您。”
陈氏就摸着凌湙的脑袋,倚着靠枕叹息,“也不知娘能不能等到那天。”
她生凌湙的时候就是高龄,又兼之前些时候劳心伤神,身体其实一直在往衰败里走,只她不肯叫人看出来,每日风风火火的处理着府中大小事务,守着这样一大家子人,为了只是想让老儿子能有个家回,眼见心心念念的老儿子回来了,却又明明白白的知道留不了他多久,内心里实实煎熬、疲惫,望着人的眼神都透着悲伤。
凌湙顿了一下,轻声道,“若娘愿意,等儿走的时候,便与儿一道吧!边城已经建的很牢固了,而且那边还有儿的师傅在,他医术非常好,叫他替您调养调养,儿保证娘肯定能长命百岁。”
陈氏也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笑着点头,“好,娘也想长命百岁,守着我儿一起过。”
宁琅隔着屏风,听着里侧的人声,轻脚转过后,就见床榻边上,坐着个身姿挺拔的小少年,一身褚色束身箭服,更显身型健朗,侧脸瘦峭,闻声望过来的眼神冷戾,面容清峻里透着淡漠的疏离,整个人的气质如出鞘的刀般,寒光凛冽。
这个酷似他大哥的少年,有着与他大哥截然不同的气质,似漠北的孤狼,又似天上翱翔的雄鹰,桀骜的令人心惊。
宁琅一时立住了身形,讶然的眼神直直的望着床榻边的身影,直到陈氏察觉异常,扭了头看过来,才骤然笑着朝他招手,眉眼里都透着温和,“琅儿?你怎来了?快过来。”
凌湙坐着没动,酉二单膝跪在门边上回话,“主子,可要属下去将院外的府卫清走?”
宁琅捏紧了刀柄,就听床榻边的少年轻摆了下手臂,声冷淡淡,“不用,他们不进来就算了,但有突进院门的,杀了。”
那一刻,宁琅竟从这少年身上,体味出了扑面的血气,虽只淡淡一个杀字,但有一种刀山血海里淌过的腥稠血味,煞气扑鼻。
陈氏轻轻拍了下凌湙的胳膊,责怪道,“在家里喊打喊杀的做什么?他们都是家里养的府卫,职责所在,来,去跟你三哥见见,怎么才离家一年而已,就生分了?”
凌湙仰脸望着宁琅,突然笑了一声,接着陈氏的话音调侃,“在家时也没亲近,三哥嫌弃我小,不爱带我玩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屋内的气氛松快了一下,宁琅轻走上前两步,就着床前的灯火,仔细描摩着凌湙的眉眼,又望了望陈氏,不确定道,“是小五?娘?这是小五?”
可是小五……不才五岁?还是虚龄的五岁。
陈氏点点头,伸手摸了把凌湙的侧脸,眉眼透出亮光来,“是不是跟你大哥长似一样?”
宁晏是集合了宁侯与陈氏的优点所出,长的是几个兄弟间最好的,又因为是嫡长子,受到的优待也是众兄弟间最好的,如此,底下几个弟妹们,都以他为标傍,个个期待能有他那样的相貌优势。
宁琅点头,后又摇头,“是长的像,但气质不一样,小五……”这浑身武人的杀伐气势,竟有着家庙里陈列的先祖,老宁国公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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