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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野听着他的脚步声在客厅来来回回,过了几分钟,外面的房门发出一声轻响,机械锁芯随之闭合,彻底反锁了房门。齐燕白走了,陆野想。他原本飘忽的心随着关门声彻底沉淀下来,陆野感觉自己的心跳速度从快到慢,最后随着他的呼吸频率渐渐稳定下来,重新变回了和缓的节奏。房间内彻底安静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陆野自己的呼吸声,他定定地在床上躺了几分钟,确定齐燕白是真的走了,这才翻身坐起来,扒开自己右手上的固定,在夹板和绷带的间隙里摸了摸,然后略一用力,从里面抽出了一根极细极韧的铁丝。他骗我,齐燕白想。当初把铁丝藏进夹板的时候,陆野也没法确定齐燕白会不会真的对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只是心血来潮,突然想给自己的“高危计划”添上一重保障。现在看来,他的陆野不见了。陆野不见了。齐燕白不知道陆野是怎么做到的。似乎就像那些大型的古早逃脱魔术一样,不管条件多么苛刻,情况多么离奇,只要幕布一遮一拉,地上就只会剩下一条空空如也的锁链。陆野就像日出后的美人鱼,春天来临的雪娃娃总之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就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变成泡沫,变成水渍,无声无息地从齐燕白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齐燕白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他看着地上被人为打开的圆铐,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疯了。他真的得到过陆野吗,齐燕白费解地想,还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发疯的幻想。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直到他下意识伸手摸进兜里,指尖碰到了陆野的手机,这才险而又险地拉住了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没有彻底陷入那种旋涡一样的自我怀疑里。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地板上晶亮的水渍已经蔓延进来,地毯边缘被水打湿,显出阴影一样的灰色。齐燕白定定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木着一张脸,抬脚向屋内走去。他心里到底还是不肯死心,想看看陆野离开前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无论是纪念也好、还是只言片语也罢,不管里面写的是谩骂还是威胁,亦或只是平静的告别哪怕是更加决绝的永别,对他来说好歹都是一点慰藉。但什么都没有,除了陆野换下来的睡衣歪歪扭扭地搭在床边之外,房间里没有他留下的任何东西。他看起来走得非常平静,房间内的一切都安稳地待在原地,除了大开的阳台窗象征了他的去向之外,屋里的一切都跟齐燕白走之前别无二致。没有重获自由的兴奋,也没有被囚禁多日的怨恨,他就像已经彻底不在乎齐燕白,也觉得没必要在无所谓的地方分出精力似的,走得潇潇洒洒,干脆利落,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给齐燕白留下。爱不见了,恨也没有,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仿佛离开一个普普通通的出差地,没有留下一点留恋。齐燕白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他的整颗心都被一种复杂而饱胀的情绪填满了,他一方面不可控制地为了陆野的漠然和背叛生出愤怒、生出怨恨,但另一方面又悲哀地知道,陆野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冷静、锐利、傲气,原本对待陌生人就是疏离而警惕的,齐燕白最初就是被陆野身上这种气质所吸引,现在他只不过是收回了留在齐燕白身上的所有优待,让一切回归原点而已。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窗帘被冰冷的风吹得一起一伏,齐燕白垂着眼看着空荡荡的床铺,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他当时离开齐家时,他名义上的“妹妹”给他的“临别赠言”。那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刚满十一岁。齐哲的情人众多,不是所有人都像ashley那样看得开,女孩的母亲是个爱情至上的理想主义者,爱上齐哲之后痛苦万分,虽然最终还是忍不住替他生下了孩子,但对于这个代表着背叛的结晶却怎么也爱不起来。女孩在她身边养到十岁,被养得性格孤僻又扭曲,但又有着与生俱来的色彩天赋,最终凭借着一手出神入化的色彩搭配,成功地被齐哲接回了家门。不过她回家的时候离齐燕白离开已经不远,齐燕白跟她没什么交集,只是在离开前收拾行李的时候,对方不知怎么知道了消息,居然特地来跟他道别。“你要离开这吗。”她赤着脚,站在房门边上,一双浅金色的眼睛静静地盯着齐燕白,语气古怪地说:“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对。”年轻的青年头也不回,平淡地嗯了一声,说道:“再也不回来了。”“这不可能。”金发碧眼的早慧女孩用一种近乎渗人的怜悯眼神看着他,静静地说:“你迟早还会回来的。”“因为我们都是怪物。”她幽幽地说:“怪物是不被其他人接纳的。”齐燕白不像其他兄弟姐妹那样,或疯癫或狂热,所以曾经对此不屑一顾,只当对方在说疯话,但直到刚才,他恍惚间突然想起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或许说得对。他的兄弟姐妹们别扭又疯狂,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陆野明明曾经那样真心实意、毫无保留地爱过他,但却被他自己搞丢了。那种隔着雨幕的痛苦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就像是用钝刀子凌迟,虽然痛感并不尖锐,但那种连绵不断的剐蹭还是把心尖上的软肉磨得血肉模糊。陆野看到一半的砖头书还躺在枕边,书页里夹着被当做书签的便利贴,齐燕白的余光扫过便利贴上的手写标记,心尖登时像是被人拧了一把,疼得他喘不过气。昏黄的夜灯下,曾经无数次肌肤相贴的耳鬓厮磨还历历在目,不知道是陆野演技太好还是他太傻,曾经有那么无数个瞬间,齐燕白是真的觉得,陆野虽然生他的气,但也不是对他完全没有感情。陆野还是会抱他,会亲他,会在他情绪崩溃的时候拉他的手,一点一点地吻掉他鬓角的冷汗。齐燕白一直以为这是陆野即将被他打动的征兆,可现在看来,那些亲昵、纵容,还有所谓的“心照不宣”,其实都是假的。陆野的心志从没被软化,也从来没动摇过,他或许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然后谨慎而冷静地评估着齐燕白的改变,借机寻找着最好的逃跑时机。这种被欺骗的愤怒和失望无处排解,齐燕白只要一想到这段时间来陆野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逃跑的忍辱负重,他就觉得委屈,觉得愤怒,几乎有一种要把所有作品都撕毁的冲动。但别说画着陆野的肖像,就连客厅里贴着的那副被“枪手”创作出来的“处女作”齐燕白都没舍得撕,他愤怒到最后也只是摘下了画架上自己那幅刚打了底稿的半成品,一点一点地把那张纸撕成了碎屑。纷扬的纸片掉落在地,可齐燕白却丝毫没觉得轻松。他想要发泄,却又由内而外极其疲惫,整个人都快被那种模糊却沉重的痛苦压垮了,连呼吸都觉得难过。他脑子里好像一瞬间闪过了千万种情绪,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过于复杂的情感浪潮顷刻间冲垮了他所能承受的范畴,他的自我保护机制噌地上线,顷刻间切断了他的一切感知。齐燕白就像是一台被迫断电的电视机,只一瞬间的功夫,脑子里只留下一片空空如也的空白。就像他推开门时,面对的一室空旷一样。他神色木然,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一时间什么也不想去想明明他还可以挣扎一下,比如联系警局,亦或是联系陆文玉,哪怕会打草惊蛇被提前抓进监狱,他起码也能得知陆野的消息。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雕塑般地坐在原地,任由那种沥青一样黏腻沉重的情绪缓缓从脚下升起,然后沼泽似地攀在他身上,一点一点地吞没了他。齐燕白不知道自己在客厅里枯坐了多久,窗外的雨由小变大,但又渐渐减弱,一下午过去,地上活蹦乱跳的鲜虾死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奄奄一息地躺在水渍里,时不时回光返照地蹦一下,然后啪地摔回瓷砖上,彻底不动了。屋里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下去,直到沙发上那尊“雕塑”马上就要沉入黑暗,外面的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到近,最后停在了门外。紧接着房门轻轻一响,似乎是有人从外拨动了密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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