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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娘噗嗤乐了,丢下一句,“我不高兴,你就别想有饭吃!”旋即怕他逮着,一溜烟就要跑。
不想席泠手快,将她掣回膝上,一只手卷进她裙里,俯低了脸,悬在她嘴上笑,“饿坏了我,于你有什么好处?我倒想起虞露浓一句话来,她嘱咐我,在家少操劳些。你这没良心,我是为谁操劳的?你竟还要饿着我。”
箫娘横在他膝上,只怕掉下去,紧挂着他的脖子,裙里窸窸窣窣的,什么在爬,爬得人心慌,却无力地只能任其宰割,又好似在等他挽救一场旱灾。
片刻就把她骨头爬软了,迎面哀怨地剜他一眼,“是为我操劳的么?你摸摸良心,你这阵子只顾忙起公务来,几时为的我?”
席泠心下检算,是忙了好些时日顾不上,他兜着她的腰,雾笼的笑眼里浮起一丝霪色,“怪道了,泛潮似的。”但一转眼,他收回手,把她托正,案上拿了张绢子搽着手,“也总得先让我吃口饭吧,我饿得有些没力气。瞧,你一早晓得打发我吃饭,这会也不必等了。”
恨红了箫娘的脸,一径起来要出去。他又在身后喊,歪在椅背上佻达地笑,“你不换件裙子裤子再出去么?”
“呸!”
箫娘挖着脑袋啐他一口,慌忙跑了。也不知为什么发急,席泠猜着,到底是怕饿着他,还是怕“饿”着她自己。总之听见廊外头“哎唷”一声,像是慌得她磕绊了哪里。
他纵容地笑了下,起身推开窗,望着她打着灯笼往林间下去。直到灯笼了没了影,他也敛尽了笑,盯着那片黑暗的密林,露出苍凉的疲惫。
往后几日,席泠仍忙着筑堤修堰那桩要紧事,先把那七万银子交到工科供他们使用。可工科的主事见这么大笔开销,扎付上只得府丞与户科主事的落款,有些不放心,拿着扎付问到府尹柏仲这头。
柏仲细看了一会,暗度片刻,仍旧将扎付递与这常大人,“就按席府丞的意思尊办吧,有没有我的落款都是一样的,我大老爷,他是二老爷,他做得了主。”
常大人瘦瘦佝偻的身板,颧骨上深深的眼窝,有些疑虑,“大人,这可是牵扯到大笔银子呢,眼下是七万两,明年还得花钱、后年照样,几年下来,四五十万的银子,您就不问问?”
“有什么可问的?”柏仲踅出案来,半叹半笑,“他愿意花自家的钱办这桩事,是他的为民之心,未必你们这些人管不了百姓生计,还不叫别人管?甭管这钱他是从哪里来的,总之是他自己往外掏的,就不该咱们过问。往后修这堰口的事情不必来问我,一径去问席大人,他亲自管。”
言讫,柏仲抄着手踅出内堂,补服的衣袂干净利落地由廊角滑了过去。这常大人默想片刻,拿着扎付仍旧回工科招议众人,一气忙活开来。
定下十月里开工,九月中旬席泠亲自往河道上去了一趟,见所需石料已陆续运往河道,查检用料后,放心下来。又嘱咐工科,修堰雇力夫,也不必远寻,就雇临河几个村的男人,百姓也挣些帮贴,又是干系着他们自家田地的事,他们也肯用心。
一应安排妥帖后,已是九月秋高,婚宴定在下旬二十六,席泠少不得归家与箫娘一齐忙活。却不巧,请客贴还未发出去,虞家便遣了小厮找上门来。
原来虞家一向不大与南京地方官员有往来,素来只与南直隶六部都察院等要紧衙门交往,越演越烈的流言蜚语似上浮的尘埃,也是这几日才传到虞家耳朵里。
起初老太太听见,险些怄得昏厥,卧在床上两日起不来。老侯爷闻讯,亦是大发雷霆,在床前一阵乱踱,吊起斑白的眉,眼白上爬着些狰狞血丝,“这些话到底是打哪里传出来的?到底有没有这桩事?!”
老太太叫丫头搀起来,欹在床上,戴着条枣红呢子抹头,颧上的皮肤似比先前又坠下去一层,“打哪里传出来的?哼,只怕南京官场上,都传遍了!前日我往兵部尚书金大人府上去,与他家老太太说话,她言语里透出来的。我当时听见,吓了一跳,坐在那里简直似叫人活活剥了层脸皮!他家从前就想定了露浓做孙媳妇,我瞧不上,她心里正有些窝囊,前日逮着这些话,叫我好下不来台,险些怄死在他家。”
吊着嗓子骂一阵,老太太有些气竭,丫头忙端了药来。吃过半碗,老太太那股气又提起来,“我问她哪里听的这些话,她说是孙侍郎家孙子满月办酒,从那些官眷口里听来的。孙侍郎家的满月酒,南京官场上到了一多半的人,眼下还有谁不晓得的?!只有咱们,都落成满南京城的笑话了才听见说!”
老侯爷拖了根梳背椅坐在床前,额间沟壑难阗,“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你问过露浓丫头没有?”
“呸!哪里来的这种事?咱们丫头何其知书识礼的性子?素日催她外头与人多走动,她都不愿与那些七嘴八舌爱嚼舌根的妇人一处说话,会做出这样的事?她姑娘家脸皮薄,叫我怎么好去问她?叫她听见,倘或气出病来,如何是好?你去、叫那姓席的来问问,敢辱我虞家的名声,我要叫他兜着吃不尽的官司!”
老侯爷沉下气来,把眼稍瞥,“家里还没问清楚,怎么拿人问罪?就要问人,也要先晓得个前因后果。你先叫了露浓来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有数,才好去问那小子的话呀!”
老太太思想后,只得憋着满肚子的气应下来。次日病好些,叫了露浓到屋里,问起这桩事,老太太仍旧肝火大动,先将席泠痛骂一通。后头逐渐问起前因:“我到怪了,到底有没有这桩事,若有,你们又是如何到了一艘船上去的呢?”
露浓淡淡梳妆,白皙的脸落着半片光,斜照她半只静敛的眼睛,“原来外头闲话传得这样子,孙女这些不曾出门,倒一句没听见。祖母不要动怒,气坏了身子怎么好?外头如何议论让她们议论去,您老人家保重才是。”
“这哪能成?”老太太长吁一口气,把拐杖敲一敲,说起厉害来:“你姑娘家不懂这里头的厉害,只晓得闲言闲语不去听就是。可你不听,别人是一个字不落都听在耳朵里。落得人笑话不说,最要紧的,还有哪户门第好的人家敢上门来说亲?到底是因何传起的,你告诉我。”
露浓绞弄着手上的帕子,行动看着有些急,面色却淡淡,“中秋那晚,我不是嫌家中客多吵闹,包了艘船往秦淮河赏月?谁知碰巧,撞见泠官人也在河边游玩。他上船来拜见,我也不好不见,就在舱内说了几句话,后头他下去了,谁知就传出这些没道理的话来。”
“哎呀!”老太太复把拐杖杵地两下,“他也不懂礼!人家船上只得一位小姐,要他来拜见什么?!你也是,船头见个礼就得了,何苦叫他进舱?还是那班下人的不是,小姐在舱内与个男人说话,她们却顾着贪耍出去!外头那些人的嘴,你没什么,还能编出些话来说,况且叫人瞧见你们在一处,说得更不得了!如今叫我与你祖父怎么办呢?才说的,要写信回北京,叫你父亲上盛王爷府上去走动,好把亲事定下来,这回好了,只怕人家听见,不肯了!”
露浓暗睐一眼,绕在身边来劝,“他们不肯就不肯吧,从前咱们还瞧不上呢。盛家是皇室宗族不差,可这天下多少藩王世子,也没什么金贵的。世子虽是世子,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不过仗着身份,做一个闲职,手上到底是没实权的。”
闻言,老太太睇她一眼,眼珠子黑漆漆地闪着光,像能把人从面皮照到心。露浓在这双眼睛底下,些微垂了脸。
老太太慧眼如炬地照她片刻,匆匆领会,却不拆穿。
到晚夕,老太太早不怒了,反倒有些心平气和地与老侯爷议论,“我问过露浓那丫头,也不过是中秋那夜,两个人在河边撞见,姓席的上船拜见,丫头小厮们一时贪耍,没陪着,叫外头人瞧见了,才传出这些话来。事情原没什么要紧,只是有一桩,如今这些话已经传了出去,外头议论得不好听,露浓的名声也作弄坏了,再要想别的亲事,只怕那些人家反倒要抬起脸,像咱们去求他们似的。咱们家是从不为这种事求人的,从前都是人三催无情的来求着咱们的小姐,唯有这一点,如今难办。”
这一说,也将老侯爷难丢手的心事提起来,“按你的意思,还是这席泠是正选?”
老太太捏着手,慢慢思想,炕桌上的烛光跳在眼内,全是闪烁的心眼,“我从前说姓席的不好,也不过是叫那小子气的。平心而论,姓席的相貌人才与露浓再般配也没有了。再有一点,像你说的话,这个人那样的家世,却如此年轻,就官居四品,要紧还不是挂名的官,手里是有实权的。如今纵有四五品的年轻后生,也都是仗着家里的干系,讨的个闲职,在朝廷里实则说不上一句话。”
“嗳,你这才算明白我了!”老侯爷捋着须频频点头,“你当我为什么一向看好他?那些讨封赏的公子哥,不过是在朝廷混个例,外头好看好听的。自打我退下来,咱们家在朝中能说得上话的人屈指可数。向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纵然我有似林戴文那一班的学生,他们看着敬我,可有事情,未必真会帮忙。儿子们也是四十多了,我看如今就是顶头了,再难升上去。倘或招赘了席泠,保不准,他还能有我从前的风光,内阁六部,不出二十年,他总要占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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