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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永昌抬头,和善地笑道:“詹老师,请坐。”詹子延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与他隔了一个宽大的办公桌。骆永昌放下手中的笔,十指交握,问:“我家那小子最近表现如何?有没有给你添麻烦?”听起来像正常的寒暄,詹子延也客气地回:“恺南他很好,每天来上课,期中考试的成绩之前给您看过了,作为非本专业的学生,能达到这个分数,真的很厉害了。”骆永昌笑得欣慰:“哎哟,你别抬举他,他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肯定又是临时抱佛脚。不过你能让他愿意做做表面功夫,已经很不错了,从来没有哪个老师能让他这么听话。”詹子延低眉顺目:“您过奖了。”骆永昌的话题没有跳转到他预想中的事情上去,而是继续聊自家儿子:“说实话,经过潘祥那件事,我心里挺愧疚的,一直希望他搬回家住。但你也知道,让他来你这儿听课的人是我,不方便总念叨,詹老师,你看,能不能帮着劝劝?”詹子延放在腿上的手指抽动了一下,喉结滚动咽下紧张,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恺南他是说过想回家住了,但他最近挺忙的,不方便搬家,我尽量劝劝吧。”骆永昌突然不说话了,沉静看着他,锐利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詹子延的手指蜷曲起来,抠住了自己的西裤。事情似乎没有章海岳想得那么简单。时间一秒秒过去,半晌后,骆永昌缓缓叹气:“詹老师,我原本不想说得这么直接……但是,让自己儿子住在一个男同性恋家里,我想,大多数家长都不会乐意。”詹子延猝然发怔,哑口无言,一颗心迅速下沉。“我听其他老师说,恺南前阵子搬到你家去住了,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没告诉我呢?现在又以搬家麻烦为由推托……詹老师,你是不想让恺南搬出你家吗?”詹子延像个做错事被发现的学生,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腿,平整的西裤已被攥成了一团。骆永昌不忍说重话,委婉道:“詹老师,我不是对你的个人喜好有偏见,换作女孩儿的家长,也不可能让女儿独自住在一个异性恋男人家里,你说是吧?”“我也知道,恺南条件不错,你对他有想法很正常,但你不能……不能利用职位之便,做这种事啊。”詹子延迷茫地抬头,反应了两秒,才明白骆永昌在说什么。他喜欢男人,而骆恺南年轻帅气、家境优渥,骆永昌以为他觊觎骆恺南,所以把骆恺南拐回家,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没有。”詹子延迅速否认,鼓足了这辈子的勇气,涩哑开口,“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恺南。”他知道他不该在此情此景下承认的。可委屈涌上来了,刹不住了。就像当年他说出对男同学的好感后,很快传到了他父母耳朵里,父亲用皮带抽他,让他去道歉,去解释,他也委屈地说出了明知会挨揍的话:“可我喜欢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骆永昌当然不会拿皮带抽他,但每一句话都如同利刃,往他心口扎:“你糊涂啊,詹老师,哪怕你真心喜欢恺南,可他不喜欢你啊,他喜欢女生。”不是这样的。詹子延想说。他抱过我、亲过我、甚至睡过我,他是喜欢我的。骆永昌:“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也喜欢你,你觉得以他的年纪和阅历,是认真想和你过日子吗?还是只图个新鲜呢?你能保证他以后一直喜欢你吗?”詹子延的嘴唇颤了颤。他保证不了,也没想过要保证。骆恺南某天会和他分手这件事,他已经在心里预演过很多遍了,他不怕的。只要拥有过,就够余生回味了。“詹老师,你的家庭情况我大概了解。”骆永昌最后说,“一个人工作生活,觉得孤单,想要人陪,这都是人之常情,但你不能依托在恺南这种不成熟的男孩儿身上,换个和你年纪、条件相仿的人吧。同理,那臭小子要是真敢和你交往,我肯定打断他腿,赶出家门……”詹子延瞳孔一缩,仓惶地睁大了眼。“詹老师,我想我说得很清楚了,再问你一次,能不能帮我劝劝恺南、早日搬回家住?如果你现在没想好,我可以再给你几天时间。”骆永昌的语气始终是温和有礼的。更显得他不识好歹、执迷不悟。满室寂静,骆永昌耐心地等着。詹子延怔怔地看着桌上的时钟秒针转了一圈、两圈……五圈。然后抬起眼睛,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他这辈子最艰难的三个字:“我……尽力。”旧疤(双更)骆恺南到家的时候,厨房门关着,从缝隙里传来阵阵炒菜的香气。他潦草地摸了摸赶来求撸的南南,然后提着一袋子蔬菜,进了厨房。抽油烟机的声音太大,詹子延背对着门,没听见他进来,被他突然抱住的时候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刚。”骆恺南搂着他,将袋子放到了台面上,“路过超市,蔬菜打折,我看还挺新鲜的,就买回来了。”詹子延莞尔:“你越来越会过日子了。”骆恺南亲了他的耳朵:“毕竟要过一辈子。”詹子延的睫毛一颤,似乎害羞了,跳过了这个话题,转而问:“你今天去干什么了?”骆恺南:“下午见了个发行商,但开的条件我不满意,打算再接触其他的。”“嗯,货比三”詹子延关了火,把菜装盘,转过身,“好了,可以吃饭了。”挪步到餐桌旁,骆恺南挨着他坐下,在他动筷前,冷不防地补充:“我上午还去见了沈皓。”詹子延一愣:“见他干什么?”骆恺南坦诚道:“问你以前的事。”詹子延:“我以前能有什么”“额头的疤。”骆恺南的语气突然沉了下去,“谁打的?告诉我。”詹子延的表情几乎是无懈可击的除了眼珠一瞬间的颤动。骆恺南立刻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如果是意外造成的,詹子延没必要瞒着,人为的可能性很大。“是你父母吗?”他问。詹子延嘴唇微动:“不是。”“那是谁?”“就是不小心磕到了桌角,跟你说过的”“子延。”骆恺南打断了他,“我们都什么关系了,还对我撒谎?”詹子延又变成了上午在校长办公室的姿态手放在膝盖上,搓着自己的居家裤。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一老一少同样敏锐。“和同学打架的时候弄伤的。”他抿了抿唇,接着说,“不想让你知道我打过架。”骆恺南盯着他的每一帧表情:“为什么打架?怎么打的?”詹子延:“不记得了,都这么久了……”骆恺南:“都这么久了,不严重的伤早就没印记了,这个疤还这么明显,当时伤得多深?流多少血?你真的一点没印象了吗?”詹子延圆不下去了。他终究不是撒谎高手,临时编一个有头有尾的周密故事,骗过细致入微的骆恺南,太难了。“我暂时不想说,恺南。”他求饶,“以后再告诉你,好不好?”骆恺南盯了他许久,沉默地转过头,开始吃饭,似乎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詹子延也开始吃饭。这是他吃过的最沉闷、最不安的一顿饭。二十分钟后,他站起身:“我去洗碗”骆恺南毫无预兆地扣住了他的手腕。“子延,你老实说,我和沈皓,在你心里的地位,是一样的吗?”“什么?当然不是。”詹子延立刻坐下,惊诧万分,“你怎么会这么想?”骆恺南力气很大,扣得很紧:“我只是突然觉得,你愿意给他的,和愿意给我的东西,好像是一样的。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东西,也一样。”詹子延会体贴地照顾他们,会不计回报地与他们交往,甚至有些讨好的意味。这种奉献型人格的起因是,詹子延想要一个家,为此可以付出许多代价。那么,究竟是先把他当成恋人,再当作家人,还是因为他给了詹子延一个家,所以才喜欢他?「谁给你一个家,你就跟谁走吗?」「嗯……」中秋那夜,酒后吐真言的詹子延,似乎早已给出过答案。如果那晚他没有出现,詹子延或许会跟孟修走。他是可以被替代掉的吗?被任何一个能给詹子延家的男人?如果哪天詹子延真正的家人回心转意了,詹子延对他的喜欢和依赖会减少吗?骆恺南自认一向敢说敢做,从不把话憋心里,但这些问题,竟让他怯于开口。万一詹子延露出一丝迟疑,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给多少爱,似乎都越不过詹子延设置的瓶颈。数秒之内,愁绪万千。詹子延也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柔声说:“不一样的,我只是……只是现在不方便说,以后都会告诉你的,真的。”听起来很像安抚他的权宜之计。可骆恺南也没辙了。明知詹子延仍在隐瞒,他也只能退让,不想吵架。“好,我可以不探究,但是,子延,你要知道,这和你撒谎隐瞒,是两码事。”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那道疤痕,然后站起来,收拾碗筷和盘子,“我等你坦白,别让我等太久,否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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