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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芬仁踏入死亡谷底（第2页）

“小李，天这么晚了，咱们现在进城看电影赶得上吗?”“赶得上，城里现在都时兴演通霄电影。”

“那片子打不打?”

“打，打的还狠哩。”

“中，要打咱就看。打片看得过瘾。那咱快点儿跑吧。”“中，咱把鞋脱了，要不然跑到城里皮鞋都跑坏了。”俩人把鞋拎在手上，撒开腿，甩开臂膀往城里跑去，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安芬仁心中感慨：“这是一对典型的农民，怕路程远，把他们的鞋子弄坏，他们把鞋看的比脚重要，所以，宁肯光脚在地上跑，也不愿把鞋子损坏。他们看的一定是打斗片，刀光剑影，惊心动魄，我从不喜欢这些让人心惊肉跳的片子，我以为人类从来就应该生活在相互扶持、互相依赖、相互信任的一个大家园里，你亲我爱，谦恭礼让，如果真是这样，谁还愿意上天堂?我呀，感情上更愿意接受那些充满爱心的片子，如：师生情，父子情，夫妻情，朋友情等。我们是有着几亿农民的大国，那些只顾市场经济效益，而不顾社会效益的‘艺术家’，你们可曾考虑过，那一个个血腥画面的暴力场面对农民有何等影响?停手吧，‘大导们’，不要把憨厚朴实的他们往屠夫的道上引。”

一个弱智拿着一本书，一边哼啊哈啊地从嗓子眼里发出沉闷笨重的声音，一边右脚在前，身子不停的前后在原地晃动着，然后，双手捧书，放在离眼睛只有半寸的地方装模作样地在看。不远处，一个拉了一车煤的中年人怎么使劲儿也上不去山坡，弱智飞快地跑上前去帮忙，把车推上去后，还很有礼貌地招着手：“叔叔，再见！”

“啊，原来还真是王家的傻子，我说呢，怎么撅屁股凹腰这么卖力，喂，王傻，你刚才干的真好，快去领导那儿领奖金吧。”

有三个中年妇女冷嘲热讽地走了过来，安芬仁断定她们一定是浓妆艳抹，因为从她们身上散发出刺鼻的香味。

“我不要钱，我要妈妈，你没看天都啥时候了，妈妈等我回家吃饭呢。我走了啊，明天要开会啊，你们可别忘了去。”弱智说。

另一个中年妇女忽然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我忘了，王傻，领导让我通知你去开会呢，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在啥地方?”弱智问。

“五十里屯。就是下了前面那个坡一直往前走，不用拐弯，明天早上就到了。”

“好哩，那我开会去了。”弱智把书往胳肢窝下面一夹，然后两手揣进袖筒里，歪着头，往前走去。

几个娘们儿开心地哈哈大笑：“这个傻冒儿真逗，说什么都信。走，咱们打麻将去。”女人们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安芬仁愤怒了：“这些坏心肠的女人，怎么连一个弱智也要欺负?瞧她们那副德性，真恨不能给她们快乐的鼻脸上狠狠地击上一掌，看她们还再得意!弱智啊，这么黑灯瞎火的，你会不会走丢啊?你的妈妈找不着你，心里一定很着急。”他不禁心中惆怅，为弱智的命运担心起来，仰天长叹，犹如明灯般的一轮圆月慢慢地在天幕上移动着：“但愿在月光下行走的弱智不会迷路，也不会害怕。”

这时，两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哎呀，鹰哥，我们今天这个澡洗得，花了一万多呢。”

“怕什么，你没看见那几个妞把那向局长给乐的，这个工程我们准拿下。”

“鹰哥，已经凌晨两点了，这时候回家，嫂子不会生气吧?”

“你嫂子绝对是一个知情达理的好女人，她从不干涉我的工作，我们俩感情深着呢，从结婚到现在，还从没红过脸呢。”

这时，手机响，“喂，啊，老婆，这么晚了还没睡啊?放心，我不会喝得太多，我的胃?没事儿，你放在我包里的胃药我已经吃过了，谢谢你，对了，孩子的烧退了吗?退了。老婆，早点儿休息，我还有应酬，今晚就不回了，拜拜。”电话挂了，两个乐不思蜀的嫖客谈笑风生地消失在夜色中。

“这群败类，丝毫没有一点儿愧疚羞耻的心理。你们啊，竟然如此堕落!如此恬不知耻!唉，如此皎美的明月啊，男人却不知道回家，明月啊，你枉照了这漆黑的大地!那些痴情却又可怜的嫂子们，面对如此令人作呕、腐烂的丈夫，你们竟也能对他们知冷知热关怀备至，真是无知的放纵!真是可悲可叹之极!”

火般红艳绽放的玫瑰花巨幅广告牌下，洗澡的男人满脸微笑着进进出出。

“怜悯你们哪，男人，你们寻找的不是欢乐、幸福，而是你们已经踏上了死亡之旅，我看见了，地狱之门已经向你们打开了，蠢驴，是什么让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类群变成了低等动物?人性啊，你的黑暗就在于：你在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是把自己的欲望和利益放在第一位。男人啊，想想吧，孝、悌、礼、仪、廉、耻都不顾，这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我渴望啊，这个世界充满仁义、理解和信任，人人都有工作，勤奋又努力，孩子个个快乐地游戏，儿女孝敬父母，朋友坦诚相见，恩爱夫妻比翼双飞，这将是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他的目光又滞留在边唱边向这边走来的一对情侣身上：“哎呀呀，这世界就是我们的，我们是希望，我们是未来。”看着他们得意扬扬地扭着灵活自如的身躯，安芬仁有些激动：“年青人的灵魂是浸泡在甜蜜的歌声里，我们中年人的灵魂却是在酸辣的罐子里无奈地长叹。不过，年青人，再过二十年，你们还会这么激情浪漫吗?”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吓了安芬仁一跳，回头望，只见一个买糖葫芦的小伙子已经快速地从汽车前面冲了过去，在后边追他的两个值勤的巡夜者停下了追逐的脚步，显然，他们是被小伙子不要命的举动惊呆了，小伙子骑上了自行车，在他回眸时的一刹那，脸上露着幸福甜蜜的微笑，好像在说：“我这只小狐狸很幸运地逃出了猎人的手掌。”

安芬仁在为他高兴之余，又不由得长吁短叹：“生活不易啊，摆个小地摊也被撵得四处逃窜，人哪，真难!我不是也很难吗？人皮难披啊!人活着如此艰难，如此难却都偏要活着。为什么?因为心里都有一种希望在召唤。”

酒楼里，一个大胖子红光满面地走了出来，蹲在墙边的一个中年人忙迎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想去搀扶。

“去、去、去。”胖子不耐烦地摆着手。中年人一边跟着胖子走，一边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胖子并不理会他，径直往前走着，钻进了停在路边的一辆高级轿车里，车子很快消失在黑夜中，中年人跟着小车跑了一段，然后气喘嘘嘘地停了下来：“厂长，让我工作吧，我不能失业，一家老小都等指望着我呢，我该怎么办啊，呜——呜，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们都是人，可你瞧他，生活无忧，有钱、有尊严、轻松微笑地生活着，而我满头大汗愁白了头，却连个面包屑也找不到，我所有的只是恐惧、担忧和惊吓，呜——呜，我该怎么面对老人和妻儿那双期盼的眼睛啊。”

真是同病相怜，一把心酸泪也不觉涌入安芬仁的眼眶：“唉，坏人挥霍浪费，油肠肥肚，吃得好，睡得香，而我们却不知明天身在何方，生活啊，为什么如此艰辛?”

万籁俱寂的夜，一只发情的猫不停地叫着。“动物上尚有本能和权利，此时的我何尝不是心潮澎湃?可我却不能像它一样放声大胆地寻找另一半，人的最大需求是什么?虽然钱和爱才能支起一个男人的骨架，现在的我也只不过是一个丧家之犬，可心中啊，仍渴望享受一个高质量、丰富多彩、自然、自由健康、春夏秋冬、邻里和睦以及沸腾的激情生活，正处在人生寒冷冬季的我，一想起这美好的愿望，心就炽热的像春天。不与别的花争奇斗妍的梅花啊，我和你一样，只是孤傲地舒展着自己的花瓣，凛冽的寒风向我紧逼，我依然把春天的歌儿唱起，火热的激情隐藏在我的灵魂，只有晶莹的白雪明白我的深情，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人世间。是的，我为幻想而来，为爱情而来，为繁衍后代而来，决不是为了怨怨相报地匆匆跑在人间几十载，上天呀，虽然你给予我的生活是苦斗和忍受，我却不愿意离开人间，脆弱的心灵对死亡真的很恐惧，但愿我能活在世上，旭日、花鸟、暖风、白云、青山、溪水，还有到处荡漾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人间才是真正的天堂，欣赏着这些让人陶醉的自然风景，把心中最美好的激情井泉般喷涌出来，还有那勾魂摄魄的真正爱情等待，这就是我此行人间的目的所在。”

怀着对人生美好憧憬的安芬仁很快进入了梦乡。

黎明时分，一个中年女人的吆喝声把他从梦中惊醒：“我再也熬不下去了，烦死了，我真不明白，我真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会把你这么没本事、没能耐的窝囊废搭配给我，走，不过了，我要和你离婚。”她死死地拽着她的丈夫，她的丈夫顶多也只有四十多岁，可头发却几乎全白了，满脸的沮丧和自卑。安芬仁很同情他，因为他们是同一类人，都是不会挣钱的男人，都是让妻子谈起来就像在说废品垃圾一样不屑一顾。“唉，这世界上最可怜的就是像我们这种不会挣钱的老公。”安芬仁长叹一声。

这个女人的疯狂让他想起了前妻：“自己不也是在这种歇斯底里的吆喝下过了很多年吗？她现在怎么样了？她在和谁一起过日子呢？我这是怎么了？有必要操她的心吗？我们那历史的一页早已经让时间老人给掀过去了。”

大街上行人稀少，一个丑陋的女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站在他的附近，看见她手腕上的手表，安芬仁不假思索地问：“请问这位女士，现在几点了？”丑女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安芬仁这才看清，她眼眶里只有两个大白眼珠，还是斜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