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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书舍人一路贬斥,如今赫然不得不去最为偏远的西南姚州任刺史,苗延嗣那咬牙切齿就别提了。尽管张说和张嘉贞不和,自己方才会如此落魄,但他此行特意往益州走,便是希望能够通过范承明向张说表达自己的心意。因为,他绝不希望自己的仕途,就这么断送在姚州这等偏远之地!
“少年郎若不能受些挫折,怎能长进?”
对于苗延嗣,范承明自然不陌生。想当初此人作为张嘉贞的腹心,也不知道给张说使过多少绊子,所以,张说一上台,立时把这么个不识趣的家伙打发得远远的,而且时过境迁后,更是直接把人赶到了姚州那种和蛮夷接壤的地方。即便如此,苗延嗣过境时要见他,他也没有拒之门外。
“范使君神机妙算,我不能及。”苗延嗣心悦诚服似的深深一躬,这才诚恳地说道,“此去姚州山高路远,我不便在成都再多做停留,日后若能有幸再逢范使君,自当深谈。然则我二子如今都在长安,还请范使君异日高升时多多提携。上党苗氏这些年来在进士科颇有些成绩,我之贬谪也就罢了,若连累了他们……”
这是说,上党苗氏那些进士及第的子弟,他可以招揽为门下?
范承明心中一动,却并未明说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打了个哈哈之后,就把苗延嗣送了出去。等到得知其出了大都督府后就立时启程,他方才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
纵使名门望族,要出一个进士却也并非那么容易,可最近这数年间,上党苗氏就已经出了苗晋卿苗含液苗含泽三个进士了,家族造血能力之强可见一斑!若能收归门下,异日却也是臂助。这个忙,他可以帮一帮苗延嗣。但恶了张说的苗延嗣本人,他就敬谢不敏了!
当杜士仪从益州大都督府提了这两拨总共十五个人回到成都县廨的时候,恰逢武志明从里头出来。他也已经听说了成都城东西二门拦截的这两宗,冒名过所之案,因而,对于这绳索串起来的十几个男女老少,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又对杜士仪拱了拱手:“明公,我有事禀告。”
“把人先看押。狱中气息浑浊,除了两家户主,其余人分男女,先关在前院廊房,派人看守,不要苛待了他们。等我见过武少府后,立时就审。”
听到杜士仪如此说,刚刚垂头丧气的两家人面色各异,家中当家的两位户主,无不对牵连全家的后果有些不寒而栗,至于女眷们则多半想起杜士仪公允明正的名声心生期望。因而,当杜士仪和武志明匆匆入内的时候,两条绳子串着的人你眼看我眼,突然年方四十许的康四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杜明府,我等实在是因听得人言,客户蠲免的赋役从明年开始就没了,这才斗胆越关……”
不等这话说完,杜士仪就扭头厉声喝道:“成都县廨自会依律审理,先不用多说,押下去!”
等沉着脸一声不吭到了书斋,杜士仪把陈宝儿和崔颌都暂时遣退了去,这才对武志明问道:“如何?”
“杜明府,因一时情急,只有三个里正,两个村正立时赶了过来。他们所透露的时间都不太一致。最早的是七八天前就听到了客户地税也要按照籍册交的消息,而这几天又听到了蠲免赋役要取消。而最晚的,是城内一处里坊,竟是说坊内客户虽多,他没有听到过这消息,此人老实,应不会胡言。”
“拿成都地图来!”
杜士仪吩咐了一声,自有赤毕连忙在偌大的案桌上将地图摊开。而杜士仪按照武志明所言的村乡里坊,在地图上一一用炭笔勾勒了出来之后,随即才若有所思地将按照远近和时间早晚列了出来,最终放下笔又拍了拍手,重重冷笑了一声。
“若是按照常理,这样的消息怎么也该是官府中泄露出来,理应是从成都城往外散布的。可是这一次,消息竟然是从外头开始往城中散布,居心叵测!”
“那……明公,接下来该当如何处置?是不是我派人下去,严惩那些散布流言者?”
“不。”杜士仪伸手止住了,沉吟片刻便摇摇头道,“不少人都是人云亦云,如今只怕最初散布这些的人早已经安然退去,剩下的要不是些好事百姓,要不就是关乎切身利益的客户。这种以讹传讹,那是止都止不住的!事到如今,堵不如疏,先快刀斩乱麻将这两桩冒名度关的事情解决了,然后再论其他!”
说到这里,他就对连连点头的武志明说道:“我记得年前曾经让你统计过,籍册之外,成都四境还有多少荒地?”
“是,不过时间所迫,只能粗粗统计了一番,大多数都是连茶树都无法种的荒山头,至于可开垦的平地,只有不到三千亩。可种茶树的山地,约摸也有三千亩。”
三千亩这个数量看似很大,但在庞大的客户基础上,那就简直是杯水车薪,连填牙缝都不够。这也是因为成都实在太过富庶,人口众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今官府授田尚且不够分,更不用说荒地了。而当杜士仪又问到之前文武官职田收归公有,每亩只给粟二斗,而后分给逃户,这一批职田有多少时,武志明犹豫了一下,这才叹了一口气。
“此事推行时便是怨声载道。”他见杜士仪面露凝重,知道这位成都令此前任京官,恐怕根本就不清楚其中内情,索性一五一十地解释了起来。
“外官俸禄,少于京官,但外官职田,高于京官。如明公这样的正六品县令,职田是五百亩,每亩每年收租二到六斗不等,一年便是至少一千斗到三千斗。如今太平盛世,米价便宜,一斗米不过十几文,最贵也不过二三十文,一年即便收六斗,这才多少钱?如今每亩职田只是官给二斗,反而比从前越发少了,似我便是难以维持。而这些职田其实大多就是侵占的百姓熟地,所谓租种,很多都是强行摊派的额外赋税,根本谈不上分不分给逃户。”
所谓职田,对于大多数官员来说,不过是另一份收入,因为谁都不会费那个神,自己派人去雇佃户耕种,不过是尚书省工部屯田郎中总揽,下头的属官吏员再通过各州县的官员收这么一份额外的禄米,然后再分派给一层层的官员。不是武志明这样从吏员上来的,大多数官员都不会知道,一直沿用到明初的职田还有这样的猫腻。于是,杜士仪知道指望解决无地的问题是绝对不可能了,当即深深吸了一口气。
“走吧,先把这两桩直接惊动了范使君的案子解决了再说!你审,我旁听。”
杜士仪着重点出了范使君三个字。而武志明听到是自己审,虽说是按律应当,他也熟悉这些刑名户律的勾当,可刚刚那陈情的分明期冀杜士仪出面,他顿时流露出了几分犹豫,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而看到他答应了,杜士仪便召他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立时让武志明恍然大悟。
“多谢明公抬爱……”
“不用谢我,你如今身兼司户尉和捕贼尉,这审案原本就是你的职责!只要有实绩,上升一步又有何难?”
当十几个男女老少被人赶上了理刑厅,注意到端坐主位的不是杜士仪,而是之前那位仿佛是县廨属官的中年人,杜士仪只是斜坐在旁边翻着一卷书时,两家之中便有不少人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尤其是康四。
果然,比起杜士仪,那位被称为武少府的县尉更加疾言厉色,当两户家长无奈承认确实是冒名请过所时,对方那一记惊堂木赫然响亮无比。
“按永徽律疏,冒名请过所度关者,徒一年!”武志明的声音相比杜士仪来,更加高亢,眼见得下头不少妇孺瑟瑟发抖,他方才放缓和了语气说道,“不过,念在尔等听信人言,并非有意,从轻两等,且两户中人皆听家长而冒名,只责家长,不责其他!来人,将这两户家长架出去,按徒刑一年轻两等,决杖九十!”
此令一出,不但最初瘫软在地的康四和另一户家长愣住了,后头那十几口人全是呆在了当场。杖九十在常人看来仿佛是重得无以复加,但对于在城门处被查出冒名而后又截下来的他们来说,这简直是轻得不能再轻的处罚了!要知道,无论是按照脱户,还是按照假冒过所,加在一起,全家所有成年人徒三年都不为过,而妇人在那样繁重的劳役中,十有八九不是支撑不住,便是沦为差役胥吏的玩物!
“多谢武少府,多谢武少府!”
看到四十余岁的康四突然磕头道谢,杜士仪这才丢下书卷站起身来。
“朝廷政令是否会改,自有官府张榜公示,道听途说自不可取!念在尔等初犯,武少府这才从轻发落,即便是我审,冤案固然该平,然则该受罚的也绝不会姑息!我知道不少无地浮户素来日子贫苦,更怕政令更改,自明日起,陆续便会有各条策令公诸于众!”,!
p;“此行姚州之前,能够看杜十九进退失据,却也是一大快事!”
从中书舍人一路贬斥,如今赫然不得不去最为偏远的西南姚州任刺史,苗延嗣那咬牙切齿就别提了。尽管张说和张嘉贞不和,自己方才会如此落魄,但他此行特意往益州走,便是希望能够通过范承明向张说表达自己的心意。因为,他绝不希望自己的仕途,就这么断送在姚州这等偏远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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