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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危在桌上放下食盒,将那一碟桃片酥,取来搁在她面前,只道:“吃点东西吧。”
他原想坐在她面前的。
可腰腹间伤口尚未痊愈,实在坐不下去,便轻轻伸手,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来,在她边上坐下,向她道:“周寅之跑了,只怕一时半会儿抓不住,倘若你先饿死,那可要人笑话了。”
姜雪宁注意到了他比往日滞涩了几分的动作,平静地道:“你不要命了。”
谢危却道:“宁二,有时候不是人自己要站上山巅,攀上悬崖,是一路走到了头,才知道是悬崖。世间事便是你身后飞沙走石、摧枯拉朽的狂风。要么站在原地,让它将你吞噬;要么就被逼着,闭上眼睛,往前头深渊里跳。就算你想,也没有别的选择。”
姜雪宁眨了眨眼:“凭什么是我,凭什么是她?”
谢危抬手,指尖触到她面颊,将边上垂落的一缕乱发拨到她雪白的耳廓后。
声音却如雨后的山岭,有一种水雾朦胧的静静寂。
他说:“人的一生,便是不断地失去。不是这样,也有那样。你不能抓住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那会让你丢掉现在本还拥有的所在。”
这一刻的姜雪宁,是如此脆弱。
仿佛掉在地上都会摔得粉碎。
他的动作是如此小心翼翼,经过的袖袍,甚至都没怎么搅动空气里浮动的微尘。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装满了仇恨与愤怒、不甘与悲怆的瓷瓶,明明内里一片冲撞,可外表看上去却冰冷得如同一层死灰。
世间有好多事令人困惑。
她注视着谢居安,却一点也不合时宜地想起过往的事,然后问:“那天我说你曾杀过我,你为什么没有找我问个究竟呢?”
谢危搭着眼帘看她,慢慢道:“我不想知道。”
姜雪宁缥缈地笑:“你可真聪明。”其实那一句话对这一世的谢危来说,并不公平。她也知道,可这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因为她是经历过两世的姜雪宁,过去发生的事情可以在别人的心头磨灭,却不能在她的心底祛除创痕。
谢居安总是一个敏锐的人。
许多事情觉察端倪,能猜个大概,却未必一定要打破究竟问到底。
正所谓,难得糊涂。他同张遮不一样。张遮觉得,两个人若要在一起,倘若有秘密,不能长久;可谢危太聪明,所以反而愿意糊涂,有秘密于他而言并无妨碍,甚至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只轻声问她:“你想说吗?”
姜雪宁说:“我不想说。”
她慢慢后仰,脑后靠着冰冷的墙,眨了眨眼,却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便静静地同他道:“其实打从年少时,见你第一面,我就讨厌你。你穿着一身白衣裳,抱着琴,一副病恹恹要倒的痨鬼样,看着叫人瞧不起,可行止与那些人一点也不相似,更与我不一样。你最叫人生厌的,是那双眼睛。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我甚至感觉你在怜悯我。你让我知道,人与人有多不相同,让我站在了鸿沟天堑的这一面。我什么也不是,离京城越近,我越怕,也就越讨厌你。后来我真的想过,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回到那个时候,我会拿走你的刀,摔了你的琴,把你扔在荒野,让山里的豺狼吃了你。”
一滴泪从她眼角滚落。
谢危慢慢伸出手去,将她揽住,让她靠在自己腿上,低低道:“你本该那样做的。”
她紧绷着的身体终于轻颤起来。
姜雪宁到底还是在他面前露出了自己全部的软弱,却只盯着虚空里某一个固定不变的点,说:“你是个很坏、很坏的人。”
谢危说:“我是。”
姜雪宁哭了很久。
谢危也听了很久,然后慢慢道:“有时候做不了一个良善的人,便当一个很坏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好。你要觉得自己可以变成不一样的人,才能真的变成不一样的人。打破那道给自己立下的藩篱,先相信,再去做。要么被压垮,要么走过来。幸运总是归于少数人的,而上苍不会那么眷顾我们。宁二,仇恨,有时候是个好东西。”
就像他希望,她能相信他们可以在一起一般。
去打破那道藩篱。
姜雪宁抬眸望向他,弯唇时不无嘲讽,可过后又只余下深重的怆然,浮动的悲哀,问:“谢居安,你这辈子,就是这样过来的吗?”
谢危轻轻点头:“嗯。”
他低垂着眼帘,想,以前是这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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