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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峰当时就忍不住了:“棠棠,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季棠棠瞪他:“我不是人啊,你好歹也是在路上混过这么久的,野地里没住过啊?这里比起野地,总还有瓦遮头不是?”
岳峰有点生气,也说不清是在气谁:“我不是这个意思,棠棠,这里没水没电的,床也只剩板了,估计荒废下来十几年都有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住这里?”
季棠棠奇怪:“有什么不能住的?不是有防潮垫和睡袋吗,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我以前睡过的有些地方,比这里还不如呢,唧唧歪歪的。”
岳峰不跟她罗嗦:“你跟我走,今晚回风月去睡。”
季棠棠立刻拒绝:“我不回去,那是沈家雁死的地方,她上着我的身呢,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那去客满庭,住宿费我出,你不能住这。”
季棠棠很固执:“我非住这。”
岳峰火了:“你干嘛非得住这啊,喜欢自虐啊,你脑子有病啊。”
季棠棠先是不吭声,后来忽然硬邦邦来了句:“这里除了我连个鬼都没有,真有想杀我的人,到了这也不会杀错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别人。”
说完也不看岳峰,一转身就进了屋。
岳峰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她嘴上不说,心里怕是还是觉得十三雁的死跟她脱不了关系,冲口就是气话,但自己听起来,怎么这么不是滋味呢?
岳峰原地站了一会,还是进屋去了,屋里头梁上蛛丝结成了堆,中间空地里铺着张防潮垫,季棠棠坐在垫子上,正埋头从背包里翻腾着什么东西,岳峰看了她半天,忽然来了句:“棠棠,你看起来吧是从小富养起来的女孩儿,我要是你父母,看到你现在这样,得心疼死。”
季棠棠一下子愣住了,她看了一眼岳峰,眼圈很快就红了,顿了顿抬头看大梁,把眼泪给逼了回去,吸了下鼻子:“岳峰,我以前还睡过坟头呢,我也觉得,要是我父母看见,得心疼死。”
说着伸手抹了抹眼睛,又低头去理包,岳峰只觉得匪夷所思,他过去挨着季棠棠在防潮垫上坐下:“你怎么睡坟头呢?”
季棠棠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事挺憋屈的慌的,也不想闷在心里,索性说出来:“有一次搭车赶路,是在宁夏,具体记不清了,反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车子开到半路,天都黑了,司机提那种很过分的要求,太不要脸了,他也没用强,说不做就滚,我说滚就滚,车门一开,我就跳下来了,背着包一直往边地走。”
“那时候只顾生气,没注意那么多,后来觉得不对劲,打手电一看,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居然走到坟地里来了,密密麻麻的,一个连着一个坟包,我头皮都发炸了,更邪门的是,接着我就走不出去了,就跟鬼打墙似的,走了一圈,发现还在这里头。”
她笑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岳峰:“我一点都不夸张,我当时就吓哭了,我胆儿其实挺小的,哪怕到今天,我都不算胆大那类人。”
“那后来呢?”
“我听说,鬼打墙是一种环境催眠,并不是没有路,而是你当时失去了方向感,也就是说,你眼睛和大脑的修正功能不存在了,你觉得你是走直线,其实你在转圈,但是你自己感觉不到,越偏执就越走不出去,越走不出去就越崩溃。我当时觉得不能继续走了,得休息得睡觉,我就把垫子拿出来,在坟包之间铺开,和着衣服躺了一夜,其实也睡不着,你知道晚上坟地里那种声响,还有鬼火幽幽的,这辈子都没经历过那么长的夜,我当时觉得我肯定要疯。结果第二天早上,太阳出来,看到路了,我就走出去了。”
岳峰没吭声。
季棠棠也没看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当时我走到大路上之后,回头看身后那一堆坟包,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原来的我已经扔在那了,出来的是另一个人。”
岳峰打了个寒噤,他撸起衣袖,让季棠棠看自己胳膊:“棠棠,你看你讲的多瘆,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季棠棠的声音低下来:“真的岳峰,你不了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毛哥总说苗苗娇气,其实我比她矫情多了,我那个时候出门逛个街,我男朋友都要送我到逛街的地方,把我交到一起逛街的朋友手里,他也不放心我一个人坐车,我经常坐过站,也下错站,下错站了就一边给他打电话一边哭,让他来接我,我还怕打雷,打雷的时候身边一定要有人陪,我也怕黑,晚上睡觉我都开着灯,等我睡着了之后我妈妈进屋帮我关灯。我当时站在路上,看我躺了一夜的坟地,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这样一个人,怎么能挺过这一夜的。”
说到这,她转头看岳峰:“你说,是为什么?”
岳峰知道她这么问,并不真的期待自己的答案,笑了笑没有吭声,果然,季棠棠又自己接下去了:“我觉得啊,我就像个摔跤的小孩儿,父母在身边的时候,摔了跤就嚎啕大哭等着父母抱着哄着,但是一旦他们不在了,也就只好自己爬起来了。人都是被境遇给逼出来的,一旦知道没了依靠,也就只能学着自己走了;一旦知道眼泪没什么用,也就不哭了;咽过糠菜,以后吃哪种米都不挑——这个时候再矫情,矫情给谁看啊,谁理你啊。”
“现在再让我看以前的自己,我就觉得我是个脑残,满身的毛病,但是那个时候吧,有人爱我,有人疼我。现在我觉得自己进化的挺好的,挺独立的,也没那么多公主病,居然没人爱也没人疼了,什么罪都自己受着,他妈的,这是什么狗屁世道。”
说到后来,她忽然恼火起来,仰头往后一躺,两只手交叉垫在脑后。
岳峰俯下身子看她:“棠棠,刚说脏话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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