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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子晨捧着碗,有些失神的看着碗里晶莹的浓粥,只觉得千金重,大概是饿过头了,胃里都在阵阵反酸。
看他手在细微的战栗,陆武涛叹了口气,年近四十,眼角已经褶皱明显:“将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
方子晨看着他,陆武涛说:“你虽然看着像个没事人一样,可我晓得的,我五岁就随我父亲驻守西北,我七岁时,他带我上了战场,那会儿敌军刺死了我的马,我哭了一宿,因为我养了它三年,它随着我从京城过来,我不忍啊!可后头我又亲眼见着我的亲卫倒下去,我带的兵倒下去,甚至我的三弟,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他们随我出去,却是没能随我回来,次数多了,我就麻木了,哭不过来,也难受不过来。”
他顿了顿:“如今想想,当初我为了匹马哭,为了不认识的甚至都没说上一句话的士兵们哭,可我在西北守了整整十七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得数也数不清后,那次我看着我三弟的尸体,我却哭不出来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我没有良心了。”
营帐里豆大的火焰影影绰绰,方子晨半边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陆武涛沉着声:“你觉得这次死的人多,后悔了,可你不知道,这些年同着大凉、北契断断续续的打,每一场,我们西北军都要去几百人。”
“谈不上后悔。”方子晨终于开口了:“说不难受也是假的,可他们若是死在战场上,死在敌军的刀剑下,我都能接受,我接受不了的是,几千人因着断粮送了性命,他们本不该如此。”
他不知道该去怨谁。
恨夏景宏?恨朝中官员?
可这没有道理。
就像他去跟着人谈判,公司老总派人给他送文件,路上出了事儿文件没能按时送来,导致谈判失败,是老板和众多管理者无能吗?是这个公司废吗?
能这么下定义吗?
老板应该是比任何人都希望公司能赚钱的。
陆武涛听见他在嘀咕李原的名字,也知道他在自责,这种自责感,比刀插在身上还要让人难受,可怪将军吗?
他们守着前线,前线没出事儿,后方出事儿了,该怪守着前线的人吗?
军粮不来,方子晨就立即下令撤了,不过一个月就凭着两腿腿儿能走多远呢?
大凉南部辽阔,骑着快马,大半来月都骑不出去,何况他们一路还被围剿堵截。
他们攻打最近的北契和大辽,整整半年,这期间,大凉不可能静静待死什么都不做。
明知道如此,可也猜不到人会做什么,方子晨把能想到的,都尽数安排好了,结果后方依旧是让人得手,陆武涛觉得意外,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
他们明明已经派兵把各个关卡都给把守了起来,确保大凉一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可还是出了事儿,由此可见,那帮人也许在联合进攻前,或者两年前,或者三年前,甚至十几年前就已经混进大夏去了,就像落河崖一事。
混进去了,暗暗潜伏着,麻痹着人的神经,没有受害症,谁能想到呢!
即使后头千防万防,可百密必有一疏。
这大概是命数了。
碰上这种事,上头将领承受的压力无疑是巨大的,这一月来,他常是看见方子晨孤坐在营帐里,浑身上下像是被巨大的悲伤所笼罩。
以前估计是家里环境很好,没见过、做过什么太大的坏事,于是受不住了。
那些挫折,内疚,在陆武涛看来,是比利刃剜在身上还要难以承受。
他无数次的害怕方子晨会熬不住,毕竟还年轻。
可这人心性比他想得要坚韧。
陆武涛也沉默了半响,而后看着方子晨,长辈般劝道:“打仗就是这样了,有战争,便会有伤亡,有死别,有埋骨他乡,这避免不了的,打仗一人不死,皆无任何突发意外,这不现实啊。将军,这个道理你得明白,不说今儿是战士们死,也许明天,也许后头,就是咱们,这都是说不准的,我每次出战,总没想着能活着回来。”
方子晨微怔。
陆武涛道:“吃点东西吧!”他目光落在乖仔脸上,到底也是过来人:“你是不是也觉得对不住小少爷?”
方子晨:“······”
这人平日看着很莽,没想心还挺细。
儿子饿得起不来,才十岁,要是没带来,哪里用遭这种罪。
让孩子陷入这种境地,没后悔过半分,没怨过自己无能,这是不可能的。
“他是秦家的嫡孙,秦家未来的继承人,生来便享有无上的,远超他人的富贵荣华,可他身上也注定挑着一根担子,这世道,从没有谁能不劳而获,得到一样东西,也注定要失去一些东西,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付出就能白得的。秦家乃武将世家,终年奉命驻守边疆,他的命运,便是注定要驻守在边境,要他守在那里,这便是代价,既是武将,打仗、死人,断粮,被袭,这种事儿就不可避免。”
陆武涛说:“书香世家子弟三岁启蒙持墨,武家子弟则是舞枪弄棍,就像我一样,小少爷十岁了,不小了,再过两三年都该相看姑娘哥儿定下亲了,但当父母的,总觉得孩子长不大,总想护着。”
方子晨迟缓的点头。
是啊!
他儿子已经十岁,他总觉得还小,可在大夏,村里的孩子,五六岁便开始帮着家里干些活儿了,八九岁,已经算是个小大人,条件好的,十五六成婚,二十啷当还没讨着媳妇的,在媒婆眼里已经是个老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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